有的人一出生,就是一个悲剧,比如不幸在幼童时期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很难想象,在那些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怎样的伤疤。
大部分普通人,都是在父母亲或者家庭亲人(有血缘关系的家族成员)的呵护下,健康成长。所以我们不会看到,有一群被称为“边缘人”——即,游走在法律和自由人边缘的人。日本电影《小偷家族》,就向我们展现了这样一群悲剧人物。
被原生家庭遗弃,没有机会接受正规教育,也没有安身立命的生活技能,只有极其不稳定的临时工作,没有社保。每天醒来,便要考虑今天如何填饱肚子。
活下去,是现实生活中芸芸众生的首要目标。于是就产生了形形色色的手段和结果。是枝裕和是个了不起的导演,他的这部电影不仅仅是充满了人文关怀,而且还用电影的语言,理性地为文明社会的边缘人发了声。让这个社会都来思考一下,这些人要怎么生活,才能融入正常却冰冷的社会机制中去。
不难发现,影片试图揭示一小撮普罗大众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这群人是被主流人群忽略的,也是被社会抛弃的。每一个个体无法在规则林立的现代文明社会里生存,于是六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走到了同一个破落的屋檐下。
理性、客观、公平地讲,他们都犯了法,虽然很不得已。老奶奶柴田初枝因为不想孤零零地死去,所以有了“儿子”柴田治、“儿媳”柴田信代和被父母抛弃的“孙女”柴田亚纪,儿子又有了“孙子”柴田祥太,以及祥太的小“妹妹”百合。由长及幼,一家人全是被亲人或是原生家庭或是社会抛弃的人,为了自己的需求,抱团取暖,走到了一起。治失业后,以偷窃为生;信代沉浸在自己的母性光辉里,非法收留了百合;亚纪也许是为了报复父母,在色情店里兼职;两个孩子,祥太和百合,也学着当了小偷。就是这样一个组合而成的家庭,从各取所需到温馨融合。
然而,这种“苟且偷生”,终究是见不了光的。于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希望不要见光死。但是,在死之前,又有几人是真正饱受内心深处的道德审判的煎熬。
奶奶被出轨的前夫抛弃,他死后奶奶领着他的养老保险金,成了这个临时家庭唯一的“稳定”收入来源,也是生活支柱,还有当年小三的儿子每年三万块的“赎罪式”周济。她也被自己的亲儿子儿媳抛弃,治和信代成了“替补”,至少表面是快乐和谐的一家人。
治是工地散工,脚受伤后便堂而皇之地失业了,于是偷窃成了他的生活来源。信代也是临时工,收入极低还不稳定,也时不时在店里手脚不干净。无其他所长的治,教会了祥太如何下手偷货。所以当我们看到在超市或卖场甚至是街头的杂货店,祥太机警地绕开店员、监控,用身体遮挡或是在治的掩护下,双手放胸前,用大拇指、食指、拳头分别在胸前、额前打着只有他知道的手势,仿佛是小偷的密码咒语,然后顺利得手。影片重复了多次这个镜头,我们有多憎恶这种偷窃,就有多同情这个孩子。到底是治害了这孩子还是抛弃他的亲生父母?
人在这个世界里生存,是需要爱和温暖的。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要做的,也是在残喘中尽力去获得。所以当治和祥太在吃着刚出炉的热乎乎的可乐饼时,不能忍受看到比他们更惨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百合,受自己亲生父母的虐待,于是将她带回他们狭小却温暖的“家”。
我常常傻傻地问自己为什么?从小时候起,见到和自己年龄相仿、手脚健全的孩子在街上行乞,在垃圾桶翻找食物的流浪汉;长大后看到夜宿城市高架路下面或者火车地铁站里的无家可归者,我总有这样的疑问,因为我觉得这是不正常、不合理的现象。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超过我的想象,社会绝不是非白即黑,还有很大的灰色地带,像柴田治这类人就在这里生活,苟且着获得活下去的平衡。
我不能去斥责现代文明社会的冷漠,作为国家机器,只能按照既定正确的政治、经济、上层建筑去构建社会秩序,所有人需要遵守。现实是,本不该发生的亲人遗弃案件还是不断地发生着。就像我不能单纯谴责柴田治逃避责任、放弃努力一样。但或许再努力一些,至少不要以偷东西来谋生。
人都愿意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有一位香港大叔,曾经拥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和收入,然而他不喜欢彼此竞争算计,辞职过起了游荡的生活。积蓄用完以后,他靠领微薄的综援救济金过活。他觉得很快乐无忧,没有烦恼,无需看人脸色。三餐以麦当劳等快餐店的二手食物果腹,四处为家,白天十个小时在图书馆度过。后来他连综援也不领了,当人们问他为何选择这样的生活,他很坦然说喜欢,而且他可以完全放下功利和虚荣,不理会别人的目光。问他病了怎么办,他说现在还健康,过一天算一天吧!
我们无意评判大叔的行为,毕竟他还是遵纪守法的公民,只是他选择了异于常人的生活方式,这是他的自由。
影片中,最感人的是柴田一家去海边游玩的一场戏,完全是释放,忘掉现实中的不堪,和普通人一样,是相爱的一家人欢聚。望着“小辈们”快乐的身影,奶奶默默地说了一句“谢谢您”。然而,这毕竟就如沙子堆砌的城堡,很快就会消失。亚纪的色情服务中断,信代被迫失业,百合的失踪上了电视。治所说的“超市里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只要不倒闭拿走一些也无妨”的鬼话,并不能使祥太完全信服。杂货店老板知道祥太和百合在顺手牵羊,慈悲的他并没有拆穿抓住他们,只是语重心长地对祥太说一句,以后别教妹妹干这个了。而奶奶初枝的去世,加速了这个家庭的分崩析离。
人最终只能是自我救赎。祥太有意无意地失手被警察抓住终结了一家人挑战法律的苟且之事,也结束了他整天提心吊胆的小偷生活。信代揽下了所有的罪,被判刑。祥太被政府安置,虽然他离开治的时候,默默地叫出了一声“爸爸”,但他真的是没有资格做父亲啊!百合被送回亲生父母那里,尽管她心灵又重受伤害。政府行政人员的问话让信代大哭,我们又何尝好受?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家庭,总会有少数人制造出一个生命像拉一泡屎一样随意,然后丢弃。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对个体来说,从来没有公平可言。只能靠自己去尽量改造已经被设限的未来人生路程,即使是一败涂地。
《小偷家族》在聚焦这个特殊家庭时是以十分写实的手法来表现。破屋类似中国南方的城中村,杂乱得伸不开腿,却有容纳一家人吃喝拉撒睡的空间。人物的表现相当到位,演员并不漂亮,却如同真的看到我所在的城市里那些边缘人一般,为生活挣扎,失落、无力,面无表情。可以为偶得的一餐高兴半天,就像片中治和祥太每次得手后的放松心情和轻快脚步。奶奶初枝的扮演者在拍摄时已经身患重病,但她坚持拍完,所以呈现给观众的,分明是一个知道自己已快不久于人世的老奶奶,现实和电影合二为一。演员在拍摄完成后不久去世,没能等到获奖那天,令人感动。这些演员真情流露,将自己完全融于角色,所以能感人至深。
导演于细微处挖掘人性,让写实的镜头诉说人生的不易和无奈。虽然没有真正的解决之道,但已经引起了文明社会的高度关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