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小诗 原创
(一)
“瑞拉,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耳畔、脑海皆是顾林城在宴会上儒雅温婉的话语,被他如所期待地赞美着,如所期待地用真心喜欢地目光欣赏着,可心上眉梢却愉快不起来。
月光粼粼地在湖面上闪荡着,倒映出岸上黑黝黝的身影,昏黄的灯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投射在秋瑞拉的挺直的脊背上,整个人被分成两面,一面阴暗,一面光亮,勾勒出其完美的曲线,蕾丝花边的单肩晚礼服衬着她如一朵绽放地玫瑰,诱人艳丽。波浪式的发随意地被一根红绸带系在后面,额前两侧故意垂下及肩的发丝,恰到好处的将秋瑞拉天生靓丽的瓜子脸完美呈现。
秋瑞拉抬脚,将那双有些搁脚的粉红水晶鞋小心取下,仔细地放置在身后,这可是室友金心借给她的限量版夏奈尔秋季新款,万不可掉入湖里去的。
她蹲下身子,怔怔地欣赏着湖中骤然间缩小的身影。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付出多少心血汗水,换来的却只是顾林城那一句你变漂亮了。男人不都喜欢漂亮的女子么?当她变漂亮时,他的手上已挽着另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了。
她本是不甘心的。携带着报复地心理,想让这个不懂得欣赏她的男子好好地仔细地看清楚自己,换来的不过是一句不冷不淡的赞美,那目光依旧如之前一般含着欢喜,却看不清楚这欢喜的背后又是什么。
夏尔风华是本地最豪华的贵族大学,这大学中多半是有钱家的子女,而秋瑞拉则是其中与众不同的一员,因为她是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该校的,学费书本费全免,只需自己提供一些生活费就够。
在这样的大学中,她只是一个奋斗自强的灰姑娘,以为遇上知心贴心的王子,却也不过是一场暧昧不清的镜花水月。
“瑞拉,你不会想要跳湖吧?你这小心脏也太脆弱,我若是顾林城也是会选别人的。”不知何时,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已站了一位男子,从头到脚的黑色,稍长地刘海遮住他那双邪魅的桃花眼,一身华丽的礼服妥帖地将其修长身形展现,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之中,嘴里却含着一根牛奶焦糖口味的进口棒棒糖,所以他所吐出的字音含含糊糊地并不清楚,可这也没有妨碍到秋瑞拉的听力。
这话已如一把锋利的刀,快、狠、准地将她的七寸钉死在墙上。
她以为遇上顾林城自己便是那童话中的仙度瑞拉,即使他不曾接纳她成为他的女友,可他却如王子一般一直关照着她,一直如此。时至今日,她从一个胖小妞瘦成一道闪电,亮瞎所有参加秋丰宴会名流先生贵族小姐,却唯独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到惊喜,看到当初她表白被他拒绝之后的一丝点欠意。竟是欢喜,替她高兴的神情,这样的表情却让她的心陷入了冰窟窿,浑身地冷。
而眼前这个没正行的男子一定是那童话中的后妈,在她追求王子的道路上一路打击着她的玻璃心!
没错,他就是她在大学中的大灾难凤恩泽!
凤恩泽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那乳白色的糖果,分外认真地道:“你若是跳湖自杀,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这是在劝她呢,秋瑞拉心中一热,没料到这黑色星期五也是会将人话的,那在细腻的光点下的身影忽变得高大起来。
“你也是该知道的,人死后在水中泡久,会浮肿。”凤恩泽嘴一合,已将糖果含入内,眼不带闪地直面秋瑞拉,丝毫没有受到来自某处投射而来恨不得将其连皮带骨一起啃食殆尽的寒冷的目光。
天将降王子于瑞拉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已经忍了很久,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凤恩泽,要是我真变胖了,你来地狱陪我减肥吧。”秋瑞拉两眼一闭,抛下这句话就直愣愣地朝那湖面扑去。
这姿势实在不如何靓丽,像一根被人扔入湖中的大白菜。但巨大的水花,却还是威力十足地把那张嬉笑地脸吓绷住。
(二)
那口中的糖果也如那大白菜一般从凤恩泽张口坠落,砰然落地,这也让他的左心房不规律地重重跳了一下。睫毛浓密的眼眸如浸在在山泉中的漆黑石子,在暗处闪出晶亮的光。几只归巢入睡的飞鸟被几声突兀地鼓掌声惊吓着从枝繁叶茂出扑哧飞出。
“秋瑞拉,好样的,越来越有女主角的范了。”
凤恩泽这次真真切切地夸了一回,可惜一直跑腿打酱油的秋瑞拉是没有福气听到。
她此刻正在湖中铆足了劲,憋气,等待着凤恩泽惊慌失措地喊人来救她。
这封庭楼后面的芙蕖湖不深不浅,湖如其名,专门是用于种植观赏性荷花所用,时正值秋季,满湖面只剩下枯败枝叶,湖水不深也就两米左右,可怕的是湖内的淤泥足足有三米,淹死一个人着实没有什么技术难度。
可左等右等,秋瑞拉快把肺中的氧气耗光了,也不曾听见岸上那人扯破嗓子的呼救声。莫非,这人就是传说中的石头心。秋瑞拉心中忽生出一股闷气,也不知往哪儿发,只能扯扯在水中随处飘散的裙子。
不扯还好,一扯心中又被刺了一刀,双手如触电般地缩了回来。这定制地晚礼服可是花了她五个月打工所赚的钱,如今因为一时赌气,被这脏兮兮的湖水泡着。秋瑞拉捂着脸欲哭无泪,只能挨个的掰着自己的十根手指。
比耐心,凤恩泽,你输定的!她不怕再等上十分钟。她自幼生长在海边,是个泅水好手,憋个三四分钟完全不在话下,更何况如今是夜晚,视线灰暗的很,她悄悄潜上换了口气,随即又可呆在水中。今日她是铁了心要整蛊那不知好歹,天天拿她当丫头使唤的暴君。
凤恩泽用食指和拇指托着下巴,在岸边来回踱着小步,无意间撇到秋瑞拉放在一边的粉红水晶鞋,那原本沉郁的眸子一转,眉角眼梢荡漾开意味不明地弧度,灿若星子,辉如明月。
他举起那鞋子,这般说道:“瑞拉,我不会游泳,无法救你,我就这将这鞋子扔入水中于你陪葬。”
鞋子?陪葬?秋瑞拉细细品味着那从头顶飘至过来的话语,吓得她魂不附体,猛然地呛了口水,慌乱地浮出水面,因为喉咙内部进了些水,一时间发不出声来,待缓解过来之后,不顾喉咙深处的刺痛感,大喊道:“你敢!你知道这鞋值多少钱么?”
话一出,她便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冲动是魔鬼!凤恩泽虽不知道她秋瑞拉是否会泅水,但还是非常准确地拿捏住了她的命门所在——嗜钱如命。这般简单的激将法,她这学霸竟然没有提前知悉。惭愧!
凤恩泽在暗夜中打了个漂亮的响指,疏朗地话里夹带着笑意:“秋瑞拉,你天生不是女主角的命。”
他百分百地肯定秋瑞拉在跳下湖的瞬间已经给自己留好了后路,不管她是知道湖内哪边深哪边浅,还是她天生就是个游泳高手。这个他无须管,他所知地只有一点这女孩定是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生命,抛弃家中那位一手抚养她成人的孤寡老人。
不知是谁发现芙蕖湖边的好戏,顷刻间,参加晚宴的人已将一侧的小径围得密不透风。
秋瑞拉托着那长长地裙摆费劲地爬上岸边,瞅着那一张张陌生地脸正低声交谈着什么。湿漉漉地身体在秋夜里瑟瑟发抖,内心那股被凤恩泽激起的憋胀之气在看到人群里顾林城怜惜的目光后,立刻被羞愧悲伤漫过,撇过脸低着头,扒开人群朝外走去。
三米远外的凤恩泽摇了摇手中的鞋子,朝那落寞狼狈地背影喊道:“秋瑞拉,你给我站住,我可不收你的水晶鞋!”
话如天上星,散乱地入了夜中,却没有进入那火红女孩的耳里。
人群已自动站成两侧,小径之上只剩下一个背影,寂寥寥地在灯下越拉越长,然后消失。
(三)
刺骨的寒冷乱了她地步伐,踽踽独行,踉踉跄跄,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以前的她,是个有着水桶腰的胖子,心心念念只想着吃甜食,却依然有自己的骄傲,用一流地学习成绩和丰富的义工经历一举夺下了学校最高金额的励志奖学金。
现在的她,身材窈窕,吃饭走路睡觉都在计算着卡路里,但凭借着惊艳全场地装束在秋季宴会上大放光彩,让那些高贵名流记住她既貌美又聪明的模样。
可她依旧敏感自卑。
她所追求地一切完美高尚,一到他眼前,转随即逝,只留下卑微。
情之一字,她从不奢求。她自知她跟其他人的距离,隔着千山万水之遥。她家中仅有一位靠缝制领带维持生计的奶奶。而她从初中时期就开始在亲戚家的蛋糕店打工,靠着杯水车薪的报酬补贴家用和学费。
入这大学,也仅仅是因为在某个夏日的午后从父母地遗物中发现,父亲秋溪痕是夏尔风华的优秀毕业生。
她自幼成孤,能沿着父亲的轨迹在他曾经学习生活的地方读书,对她而言这是一件幸福之事。
她不曾想一开学便会遇上顾林城,这般体贴入微地学长,帮她拎行李,带着她办理入学手续,熟悉校园。熟话说,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这直接奠定了日后秋瑞拉的情根深重,无法自拔。起初,她非常有自知之明,这样的关心帮助无非是学长对后辈的关照。比如偶然请吃个饭,询问一下生活学习情况,或着发现瑞拉的外语不好帮她补习等等,这一切都是寻常又之寻常的小事。
她天真地用另外一份真心去偿还这样的关心,比如积极参加顾林城开创的文学社团,利用空闲时间教他最讨厌的数学,拉着他去夜市吃路边摊,就这般她用互不相欠,礼尚往来地观念保持着两人纯真的友谊。可,在无数个日夜之中无知觉间慢慢积淀出一份别样的情感,如水草般在她的胸口飘荡着,触及着她跳动的心。
开朗乐观下那可敏感脆弱的心,正如春日的嫩芽,随着季节的更替,蓬勃滋长,欲怕欲爱,欲爱欲怕,欲罢不能。
情不知何从起,一往而情深。她逃避着内心地欢喜,直到再也压抑不住。终有一日,在好友金心的鼓励下,她决定去告白,惴惴不安地怀着那渺小真挚的心。
时正值人间四月天,先赴约的是顾林城,身着一件考究的白衬衫,背对着急匆匆赶到的秋瑞拉,颀长地身影如一颗挺拔地松,正仰头欣赏着挂满枝蔓的紫藤萝花。秋瑞拉搓着双手,看着他身前那大簇大簇开得旺盛地紫花,在心中想着,是否哪一天,她也可以这般在他的面前绽放盛开,被他欣赏,让他驻留。
那句我喜欢你,细弱蚊哼,轻飘飘在空中随着那紫色的花瓣散去。顾林城转过地脸带着诧异,瞳孔一收缩间,将秋瑞拉的娇羞之态尽收眼底。
有花瓣飘落在她的发间,他小心地替她拿开,思忖良久,久地颔首而立地秋瑞拉脚腿发麻,才听道这么一句话,我也是喜欢瑞拉的,只是不是瑞拉喜欢我的那种喜欢。
直到那白色的身影被紫花完全掩盖,秋瑞拉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是被拒绝了,含蓄地让她恍如置身梦中。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氤氲地水汽下只剩下一片紫色的瀑布,来自决堤痛苦的她的眼眸深处。
脚底传来钻心的疼痛,秋瑞拉一个不稳朝前面扑去,却被一双有力地手揽住了腰身,稳稳地靠在一个温暖结实地臂膀里。
秋瑞拉泪眼模糊地抬头,不知何时她已走偏了路,踩在草地上。而眼前这位男子菱角分明地轮廓在月光下被打上了一层朦胧地光晕,蝶翼般地睫毛好似静止了般,紧紧地锁住了她的一举一动。
“瑞拉,我送你回宿舍吧。”
这梦牵梦绕带着磁性地嗓音,果真是他,顾林城,又出现了。每回都是雪中送炭,让她温暖感动地不行。
分明是拒绝了她的,可又在此刻抛下身旁美人,来拯救她这个灰头土脸之人。
秋瑞拉忍痛站直身子,推开了她曾经梦寐所求的怀抱,不冷不淡、一字一句地说道:“顾林城,谢谢。回寝室我还是可以的。”
刚倔强地迈出一步,手却又被抓住,那暴露在寒秋中的双肩多了一件西装外套。
“把这个披上吧,别着凉了。”
秋瑞拉冷笑着抽回手,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着。
那搭在肩膀之上地外套,没走几步便滑落在被秋雾打湿地草地上。
(四)
遇不上,是寂寥,遇上了不得,是心枯死灰。不得再纠缠,那便是自甘堕入往生地狱。
她昨日在心底哭着嚷着要把那个顾林城丢弃于红尘之外,睡梦中就高举白旗,轻易地原谅了他的所有罪过。
秋瑞拉对着镜子,正往惨不忍睹地脸上扑粉。
镜中红肿的眼圈一晃,换成了镁光灯下身着戈地长裙地她。纤细的食指指着醒目的标题:文学系新晋系花新鲜出炉,夺万千眼球艳压群芳。
“恶俗。”秋瑞拉啜口嘟哝道,拿起眼前的IPAD和金心手中的镜子作交换。
“傲娇货,心里嘚瑟的吧。”金心从身后环住秋瑞拉的脖子,亲昵道:“系花,替你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室友买份早点吧。”
系花?这般盛大空虚的名号,却缩小不了她跟顾林城的差距。
正值食堂高峰期,秋瑞拉拼死拼活才抢到自己爱吃的芙蓉包子。刚放下盘子,举筷准备开吃,秋瑞拉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目光。
她故作镇定地小口吃着包子,不去理会,却偏偏有闲言碎语传来。
“她就是秋瑞拉吧?”
“身材不错,脸色差了些。”
“你听说了么?她昨日跳湖跟恩泽学长表白呢。还将水晶鞋送给学长了。”
秋瑞拉刚入口的包子硬生生地随之喷出。凤恩泽,喜黑色,喜怒无常,校话剧社社长,最富盛名地不是他出众的才华,也不是他那双邪魅的桃花眼,而是他排练话剧暴君一般的手段,人称黑色星期五。因为话剧排练的指定时间为周五晚上,而只要你演的不到位,砸钢笔,扔道具分分秒秒上演,忍受批评人身攻击这是入话剧社必备素质。凡得知这点的人,都不会近他身五米之内。
秋瑞拉端起盘子,朝外挪了挪位,那新入校小学妹的八卦之论,不听也罢。
一个黑影靠近,不及瑞拉抬头见人,已闻其声:“瑞拉,年末表演的定妆照拿到了没?”瑞拉心中一凛冽,僵硬地笑道:“不好意思,恩泽学长,我等会就去取。”
她是被凤恩泽骗入话剧社的,跑腿至今。
当时,表白失败的她蹲地埋头而哭,呼啦啦地纸声从耳畔滑至脚下,那白纸黑字的宣传册跃然入目。
暖阳之下站立着黑玉一般的男子,额前的碎发斜斜地在纯蓝色的天幕下摇摆,好看的桃花眼上挑着,带着不明地笑意。秋瑞拉以为遇见了天使,不过事实证明是个长着天使面孔的恶魔。
“小学妹,哭是没用的,需要的是改变自己,貌美的女子,哪个男子不喜欢?!”那亲和的声音含蓄地道出了秋瑞拉走样的体型,也点醒了她改头换面的决心。
“只要你加入话剧社,我绝对让你瘦下来,气质大变。”那信誓旦旦地话语,瑞拉时至今日还历历在目,那时的凤恩泽在瑞拉眼中就是个神,掌控着,甚至可以改变自己桃花运一般地神。
随后在左一句右一句地哄骗下,秋瑞拉欢快地答应加入当时人员骤减的话剧社,并立刻接过他手中的传单满校园地发放。
貌美和气质还未变,她先成了话剧社全能打杂人员。排练时的饭盒、饮料,演出所用的服装道具,调解现场压抑的氛围,陪着演员A练习对话,送胃痛的演员B去医务室,偶尔安慰一下失恋的演员C,有时甚至还需要陪着凤恩泽写剧本。再加上繁重的课业,打工兼职,一旦忙起来她连吃饭吃饭的时间也没有,睡觉时间也被压榨所剩无几。
然,一个月后,她确实瘦了。
看着那体重计上的指针指向60斤后不再乱动,秋瑞拉腿软地扶着墙哭笑不得。
(五)
秋瑞拉从来不曾怀疑过凤恩泽的实力,他所写的剧本还是排演出的话剧,都盛名在外。她一方面是敬着他,一方面是畏着他。敬他的实力,畏他的手段。
还曾暗暗祈祷着能成为他剧中的女二或女三,在那灯光华美的舞台上,让顾林城看到最美的自己。凤恩泽再窥探她这个想法后,打量了她一圈,直言不讳地伸出一根手指道没可能。她气鼓鼓地暗自下决心,到时候要闪瞎所有人的眼,尤其是凤恩泽的狗眼。
她天真地认为,顾林城已经认可了她的人品,接下去只需再被认可容貌,再是荣登舞台,那么她可以自信地跟白马王子并肩而战。
此刻,白马王子正跟昨晚的女生说说笑笑地从她跟凤恩泽的身边擦肩而过,随意地招呼,礼貌地微笑。一切都是这么自然,她跟他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她付出了花样的年华,满腔的相思,换来的总是这么不温不火的平淡。
她之前明眸皓齿汪汪水眸,他轻笑以待,不露痕迹;她改头换面神采飞扬,他笑语盈盈,祝福喝彩。她如今心字成灰恶语相加,他忧心关怀,打好字旗。今日,没事人般的飘过,秋瑞拉如无着落地柳絮一般,轻飘飘地戳着盘子中那个芙蓉包子。
他是一个看客,会因为她所演出的戏,或笑,或哭,或拍手,或喝彩。却始终隔着一层,这戏里戏外,台上台下,一个只是观赏,一个仅能表演。
《红楼梦》里有这么一段话:世间的姻缘都是拿红线来牵,牵住了,即便是隔着海隔着国,有着世仇的,也终有机会做了夫妇。
那么她红线的另一端是谁?是路人甲、乙或丙,还是对面抢了她买给金心早点的凤恩泽,无论是谁,总之不可能是那个相思负相思的顾林城。
(六)
那千疮百孔的包子,像极了彼时秋瑞拉的心。
“这包子你不吃么?”凤恩泽已将面前的早点一扫而空,饿狼般地盯着瑞拉筷子下的包子秋瑞拉撅着嘴,撑着耷拉的脑袋不答话,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瞬间那包子不翼而飞。秋瑞拉还是第一次看见凤恩泽狼狈夸张的吃相,两腮撑着个圆鼓鼓地,瞪着呲圆的双目,费力地咀嚼着,可爱滑稽,心头上的阴霾顿时消散。
“这叫演技。丫头,多学着点。”凤恩泽神色一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随即那桃花眼一弯,喉节处一动,已然将包子吞咽下去。
凤恩泽抛下一个袋子,径直朝门口走去,又记起什么似地回身道:“即使难过,也要笑得灿烂,这才叫本事。”
白昼光亮,衬着那颀长的黑色身影如墨玉濯清水,远黛映天明。
打开袋子,是那日留在岸边忘记取回的粉色水晶鞋,今年秋季夏奈尔限量版。里面放了一张粉红色的卡片,丝质地绸带将对折的信封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入目地字句,突然,不设防,冲撞入心,让瑞拉心满成现。
记住你在宴会上的舞步,记住你在灯光下的自信。昔日的苦难,积累成今日的荣光。需在意地并不是他人的目光,而是自己对自己的认可。这双水晶鞋很配你。女主角的光环,已来临于你的头顶。
落款人:凤恩泽。
晶莹的泪花在眼眶打转,秋瑞拉清醒地感知到嘴唇处传来的食指被咬的痛感。她错失一场梦寐的风华月雪,却赢了百般挑剔的恶魔的认可。
那放置在最底层的还有年末即将在外滩剧院演出的剧本。
(七)
秋华逝去,便是冬寒。紧张的氛围一直萦绕着秋瑞拉,各科的考试,话剧社密集的排练,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唯一有点改变的是凤恩泽粗暴的苛责在秋瑞拉看来变为成就她话剧舞台之梦的金玉良言。
表演那日正是圣诞节后一晚,在去剧院地路上,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秋瑞拉地手也随着越靠越近地目的地而愈发冰冷。
坐在前排的凤恩泽魔术般地变出了一个暖手袋,推到旁坐秋瑞拉的手上。是啊,即使在空调车上,那僵直有些青灰色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
演出出人意料地成功,秋瑞拉与其他同学携手站在那宽阔地舞台上,眼前是纷纷站起鼓掌地观众。刺目地镁光灯下,秋瑞拉用眼角寻找着凤恩泽。
在那,台下的角落处,双手插在口袋上,一身黑色毛衣的他斜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收起所有的情绪,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是该感谢那个因为失恋而放弃演出的女一号,还是该谢谢这恶魔将这个被蹂躏的机会给了她。
凤恩泽啊,凤恩泽,没有他地狱式的折磨,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她。
在过去的十个月里,她是凤恩泽身边的小跟班。一日三餐风雨无阻地送到他面前并与他一起吃饭,他美其名曰称其为监督瑞拉地食量。于是那有鱼有肉地日子一去不返,不是青菜萝卜,就是豆腐大白菜。那剩下的饭钱被凤恩泽没收报了美体班。还有周一到周日,不间断地晚间体力训练,早间发音训练。每当秋瑞拉累地如狗一般趴在地上时,凤恩泽就会用最恨毒的话刺激她,站着的时候肚子都腆到地上了,还好意思趴着。她恨着,怨着,坚持着,只想离自己喜欢之人近一些。
她想被认可,在那个紫藤萝花盛开地季节之后。
酱红色的巨大帷幕缓缓落下,秋瑞拉昂首挺胸自信颜笑,在最后拉上的缝隙间,她看见了前排的顾林城,正竖起大拇指,朝她比划了三次。那是,她被认可的三十个点赞。
顺着熙熙攘攘地人群,秋瑞拉奋力朝不远处的顾林城走去。
“谢谢。顾学长。”秋瑞拉终于可以镇定自诺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虽然还未彻底放弃心中碎碎念念的情爱。
顾林城目露欣喜,并未停留,而是拍了拍秋瑞拉地肩膀,径直朝阶梯下那红色的保时捷走去,那边正有一个穿着高贵的中年女子在等他,昏暗地灯光下,看不清五官,只是那小巧地瓜子脸,分外眼熟。
庆功宴上,凤恩泽作为社长被轮番灌酒,几轮推杯换盏下来,脸红得像被煮熟的基围虾。饭后,基于凤恩泽平时的人品,只有秋瑞拉肯送其回宿舍。
为了防止他跌倒,瑞拉两只手都挽上了他的胳膊。清冷地大路上,只看到片片雪花在橘色的灯光下飞舞。秋瑞拉停下脚步,踮起脚替凤恩泽拉好掉落的外套上的帽子,防止他的头发被打湿。
“学长,我们真是失算了,没有带雨伞。”瑞拉安置好帽子,顺便伸手拨弄了下凤恩泽斜长的刘海,自言自语道:“留这么长。”
“你不喜欢?”
扑鼻而来地酒气,秋瑞拉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鼻,眼带鄙视地看着眼前之人。下一秒,腰间袭来一双大手,勒着她,将凤恩泽的脸不断放大。
惺忪地醉,给他的眼角凭添一股媚。
“可惜,你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秋瑞拉说地支吾,却是实话。
因凤恩泽远高于她,如今这么被抱着,她的双脚已离开了地面,原本抵在胸前的手慌张地攀上了他的双肩,低着头脸红赶紧补说道:“你醉了,放我下来吧。”
凤恩泽眼睑一开一合,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似对瑞拉之前回答很满意。
随之而来的是风夹着雪花,冰凉地落在脸上,周边的景致在旋转之中迅速地变幻着,秋瑞拉惊呼一声,恐自己如那雪花般跌落在地,双手紧紧攫固住他的后颈。
一切都停下来了,可瑞拉却头晕目眩,无法呼吸。
不是因为刚才的旋转,而是因为凤恩泽的吻,如从天而降地雪落落在她冰冷地唇上,温暖地消融一切,春暖花开。那漆黑的眸中有月白色的光闪过,秋瑞拉仿佛看见了他的内心深处缱绻翻涌的火海。
她想这家伙一定是醉了,才这般不可理喻,只是有嫩芽萌动的声响藏在心湖岸畔。
(八)
学期末,校园开始逐显冷清。金心也从秋瑞拉脸上发现了新大陆。
“我说,瑞拉,你是不是背着我去了美容院。肤色越来越光泽白皙了。”金心摸着自己的脸,一脸羡慕嫉妒的样子。
“净胡说,我拿来那门子闲钱。”瑞拉转身假嗔怒道,嘴虽抿着梨涡清晰。又对着镜子,再次整了整仪容。
今日是凤恩泽的生日,秋瑞拉准备给他一个惊喜。这个时间段,秋瑞拉断定他会在话剧社的办公室写剧本。
结果寻了一圈,竟找不到他的身影。后终意欲离开之时,听到了过道转角传来熟悉的声音。
“恩泽,谢谢。替我照顾瑞拉。”竟是顾林城。
凤恩泽和顾林城两人的关系,不是秘密。秋瑞拉当初愿意入话剧社,多少也冲着这关系而去的,她担心这一表白之后,她跟顾林城连朋友也做不成。虽说继续呆在文学社可以天天跟他见面,但也颇为尴尬。而在话剧社就不同,至少两人见面还可有个偶遇的借口,另外,在之前的蛰伏期里,她还是想尽量不跟顾林城见面。
“这么多年兄弟,见外了。”良久,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是皮球么?这对好兄弟推来让去的。多可笑!
手中的蛋糕滑落,如同此时下落地泪,秋瑞拉转身朝那光亮的出口跑去。
多么可笑的照顾,多么可笑的一吻。
桌角边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着,秋瑞拉带着耳机盯着屏幕不去理睬。这倒闹心了金心,慵懒地从被子中探出脑袋:“系花,手机手机啊,不要打扰我睡午觉。”
秋瑞拉抓过手机,正欲关机,却发现不止有凤恩泽打来的电话,还有顾林城的短信。
今晚7点校大西门的渔夫菜馆见,一定要来,有事要跟你说。
一切终有个结果的。
只不过,真是意想不到。
除了顾林城,还来了一个人。那个跟她一般长着一张瓜子脸的中年女子。
她泪眼婆娑地喊她囡囡,这个只有奶奶才知道的小名,她说着对不起她,以后要接她回去一起生活等话。于是,顾林城瞬间成了她的亲表哥。
秋瑞拉推开了那个女子展开的怀抱,冷静地说道:“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旁边的顾林城一如既往地安静,并没有拦住夺门而出的她。
积雪刚刚消融,回宿舍的路,湿漉漉。
她的父母相识于夏尔风华,她母亲出身名门,他父亲却是个平民,不被祝福的爱情却开花结果。但在一场车祸中父亲不治身亡,而母亲头部受到重创,需要大把的治疗费用,母家的人考虑再三接回了当初跟家人断绝关系的母亲,却抛下了出生不久地秋瑞拉。母亲因为头部重创常年发头痛病,以前很多事情已忘记的七七八八,却还记得自己有个年幼的女儿,每每会在家人面前呢喃自语叫着囡囡。
顾林城当初对秋瑞拉照顾有加,皆是因为她跟她的姑姑长的如出一辙。只是他的求证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他的姑姑脑溢血突发,被送往英国接受治疗静养一年,而他的爷爷始终觉得秋瑞拉的父亲毁掉她女儿一生的幸福,不肯接纳秋瑞拉的存在。
(九)
原来她真是一位公主,被人遗弃的公主。讽刺却现实。
宿舍楼下,凤恩泽正跺着脚,搓着手,嘴里叼着一根糖果,见她回来,便伸手截了她的去路,不顾她的反对拉着她走到了角落处。
那嘴里的糖果随手一扔,掉入了暗处。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棒棒糖的?秋瑞拉皱着眉,脑海忽然蹦出这么一个想法。
秋瑞拉忙着改变自己,根本不曾注意到凤恩泽的办公室垃圾桶里的烟蒂不知何时变成了花绿的糖纸。只是因为她面对着那呛人的烟味表现出一脸厌恶地表情。
百度上有这么一条,吃糖果可以戒烟。
我喜欢你,秋瑞拉,无关其他。
凤恩泽抱着心不在焉地秋瑞拉,在其耳畔偶偶私语。
起初,他权当捡到一个兼当一切的杂物人员,来缓社团人员短缺之急。他让她做牛做马,辛苦劳累。他权当欣赏观戏,丰富课余生活。
在一次一次打击下,她竟然依旧崛强地昂立着脑袋,日以继夜忍受他的种种挑剔苛责,这不禁让他侧目,之后作为补偿熬夜同学为她量身打造了女主成才计划。他磨练她,锻造她,甚至用秋丰宴会的入场券诱惑她,卖身于社团三年。他才明白自己的心,多么想将她一直一直地捆绑在身边。
十个月的朝夕相处,从春末青萍到冬初飞雪,当初的点点星星已成了燎原之火。
“你早知道我是顾林城的表妹,是么?”秋瑞拉脸上面无表情。
“恩。”凤恩泽轻点头。
“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你还会喜欢我么?”秋瑞拉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眼,不会错过一丝的迟疑和谎言。
那真挚的光亮迸射而出,凤恩泽的回话像玫瑰般令人遐想却斩钉截铁:“会,因为你是我的仙度瑞拉。”
原来,秋瑞拉的红线的另一端是被握在一个叫凤恩泽的人手里,隔着海隔着国,不负相思,不负春光。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