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大陆上,火、风、土、水、雷五大国各自稳踞一方,撇开独霸海上的水之国不提,诸多小国在风、火两国和土、雷两国间罗列开来,成为南北两地的分隔区域,也是忍者时代开启以来最为战乱不断的地带。而无论哪国,如今几乎都施行着由初代火影开创的一国一忍村的军事模式,忍者俨然已经成为各国战场上的尖刀和暗斗中的利刃。然而,自古军政合一,军权是政权的保障,各国大名当然不可能完全信任这种建立在结盟基础上的军事合作,也不可能放任拥有强大单兵作战能力的忍村占据一国军事的主导地位从而削弱自己的话语权和领导力,说白了,这毕竟只是雇佣式的利益交换。于是自然地,所有忍村都以少量精锐的方针发展,这其中固然也有资质和传承的限制,但各国领导层的遏制必然才是主要因素。从各国忍村与主城的地理分布、国家对忍村预算的严格控制、甚至大名对影人选的左右,都不难看出,利用与忌惮,这才是各国对忍村的态度。而真正作为常规军主力常年守卫在大名近旁、得到其信任的则是由大名直接掌控的武士团。在一些没有忍村的小国,武士团便代表了整个国家的武装力量。因此,纵然单兵实力平平,也没有哪个国家会忽视武士团的构建。即便是封闭落后的幽之国,鼬也有理由相信,倾尽其一国之力的武士团绝不是枪匹马能轻易应付的,对方若是有意,甚至可以凭借最朴素却也绝对有效的人海战术耗死敌人,哪怕敌人是最优秀的忍者也一样。
不同于之前的情况,这次鼬无法放心地任由佐助去逞强。但他也明白,固执的弟弟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改变主意,就算不赞成,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落日偏北方向的地平线上,不自然的扬沙宣告了敌人的庞大规模。鼬估算了一下风速、落日的角度、扬沙推进的速率,附近除了包围着石屋的沙柳丛便再无其他遮掩,敌方再靠近半里恐怕就会发现这处地下城了,相信天黑前就能到达。而地下城的构造决定了一旦入口失守便几乎是瓮中捉鳖的局面,离得越近越危险,必须尽量将敌人阻截在安全范围外。然而,在悬殊的人数对比面前,打歼灭战和单纯的突破穿越是完全不同的难度,半点闪失都可能给身后的村子带去灭顶之灾。鼬不怀疑他们能够全身而退,但那样就无法达成作战目标了。他思考着诱敌深入、制造大面积杀伤性陷阱的可能性,但考虑到近距离伴随的风险,终究还是暗暗否决,径直迎向敌军。佐助则早已冲到更前方的沙柳地边缘了,或许不是出于鼬那样的深思熟虑,但他的战斗本能在此时让他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
“佐助,不要用写轮眼!”
在他国境内与第三国的正规军作战,写轮眼这种无异于自报家门的标志性特征是决不能暴露的,且不提会招来对血继限界的觊觎,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导致国际纠纷。鼬相信弟弟清楚眼前的局面,至于指望遥远的幽之国无人识得写轮眼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们都没有这么天真。只是,刚才的佐助明显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所以鼬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侧前方的弟弟。佐助没有回应,但鼬可以感觉到他的查克拉彻底稳定了下来,正如他持剑的右手,没有一丝颤动,非常稳。直视前方的墨色双瞳坚定深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这是属于忍者的专注姿态。鼬再一次意识到,弟弟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忍者了。在晓的七年时光让他缺席了弟弟的成长,回到木叶后,他总是下意识地还把佐助当作那个小小的、会对自己撒娇的、需要自己保护的弟弟,然后在一次次与现实的落差中调整着彼此的距离,就像现在。在佐助眼中,自己一味的庇护或许代表了对他的不信任。也许,是时候让他去面对更广阔的世界了,而这也是他踏上这场旅途的原因之一。鼬没有再多说,同样将注意力转向了渐渐接近的敌人。
一道黑线在黄沙的掩映下跃动着放大,金属撞击的声音也愈渐响亮。黑骑,重甲,旌旗,肃杀之气卷着沙尘袭来。鼬不禁眯起了眼睛,暗暗在自己对幽之国的认知中加上了一笔。身旁的佐助似乎同样有些意外,他挑了一下眉,但也转瞬而逝。
距离步步逼近,二人几乎能感觉到铁蹄践踏下大地的震颤,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先发制人。借着沙柳的掩护,二人一左一右横向拉开,组成水平单路纵队。在开阔的地势和缺乏掩体的环境下,复杂的队形和战术只会造成无谓的困扰,简单实用便足够。而水平纵队的火力是以整个面展开,火力的连续性和重叠性高,在硬碰硬的正面交锋中再适合不过。二人选择了偏东的站位,隐匿在夕阳投下的长长树影里,伺机而动。
突然,风向变了,黄昏时分的降温让风向由东北转向了东南,二人几乎同时开始结印,巳、未、申、亥、午、寅——火遁·豪火球之术。霎时,两团火球携着风势吞没了整个武士团的前锋队列。殒命的武士甚至没来及发出哀鸣便倒在了沙场上,后方的队伍顿时骚乱起来。战马在烈焰中嘶鸣,严整的队列一瞬间溃散了,武士们被纷纷甩下马背。而失去马匹支撑的重甲在沙漠中只是负担,这支军队已经彻底失去威胁了。见目的达成,鼬提前打断了火遁,结了一个简单的水遁印,对佐助维持的豪火球释放了水乱波,大团水蒸气弥散开来。不同于有查克拉防御的忍者,普通人如何经受得住这般高温,惨叫此起彼伏。
恐惧,此刻已经牢牢地控制了崩溃大半的武士团,而至今仍不见敌人身影的事实更加剧了这一情绪的蔓延。啊——!第一个抵不住压力的武士狂吼着转身逃往来路。第二个,第三个,有些事一旦有了开端便再也停不下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退缩。然而,穿着这身重甲,在松软的沙地里,无论怎么拼命也改变不了迟缓的行动。佐助身如惊鸿,在蒸汽的遮掩下,直插敌阵,草薙剑出,冷锋过处,血染黄沙。鼬微调站位,正对敌阵中央,沉着地望着冲破蒸汽团的残兵。死里逃生的武士正庆幸自己发现了敌人的位置,挥舞着长刀劈下,眼前的男人却突然化作漫天乌鸦散去,刹那间,天地变色。面对毫无抗性的普通人,无需写轮眼已足够施展幻术。确认了眼神散乱呆滞、一一倒在脚下的武士,鼬重新将视线投向前方的战场。
蒸汽渐渐散去,视野清晰了起来,还站着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鼬缓缓向前走去,穿过遍野横尸。最后一声惨叫伴随落日沉入地平线,混合着血腥味的风开始驱散燥热。鼬来到剧烈喘息的佐助身后,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感受到手掌下肌肤的颤抖。手掌沿着手臂下滑,握住微微发烫的手腕,然后逐一松开用力到发白的手指,将草薙剑卸入自己手中。他挥落剑身上的残血,手腕一抖,剑身一转已被他反握在手,下一瞬便已归鞘。
“佐助”
仍然喘息着的佐助终于在呼唤下迟缓地将视线望向了兄长,面无表情。鼬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但也同样清楚,不说不代表他的内心和表情一样平静。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此刻正酝酿着狂风骤雨,那个总是纯粹洁白的灵魂,此刻正被撕开深深的伤痕。鼬明白那是什么感受,却没有出言安抚,只是理了理弟弟凌乱的额发,然后牵起他的手向北极星指引的方向走去。
地平线还留着一缕残红,向穹顶的方向渐渐晕成玫瑰色、桔梗色,最后绽开一片琉璃蓝。在沙漠中夜行并不明智,可鼬却破天荒地让感情凌驾于理智之上,选择了继续前行而不是回到地下城,他希望佐助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渐暗的沙地上,两双足迹长长地延伸着。
二人运气不错,在不到10km的地方遇到了一片小规模的绿洲,也不出意外地邂逅了暂时栖息于此的游牧民族。
远远地,二人便望见了在夜色中跳跃的热情火焰,火光中隐约飘来欢快的乐声和笑声。微微泛黄的帐篷渐渐映入眼帘,围着篝火起舞的人群在帐篷上映出大片晃动的影子,如同灵动的水墨画。
鼬看了看身旁有些失魂落魄的弟弟,一时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然而,游牧民驯养的马群先一步发现了二人,让他失去了逡巡的机会。击打鼓面和弹拨坦布尔琴弦的手都停下了,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转成了戒备,空气中只剩下萧索的风声和篝火中燃烧的枯枝发出的噼啪声。所有人、甚至连马匹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从夜间沙漠走来的二人身上。或许是这样的出现方式太过可疑,或许是晚风送来了血腥气,又或许是游牧民族的警惕本能,兄弟二人在一开始就被当做了危险份子。人群中,男人们不动声色地将女人和孩子们护到了身后,有人握住了马刀,有人举起了火把。鼬很少见地为难了起来。动手是万万不可的,他不想进一步刺激弟弟本就已经濒临崩溃的神经,但在这个局面下,要说服面前这些毫不掩饰戒备之色的游牧民似乎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离开是避免麻烦的最优选择,可对于带着这个状态的弟弟继续奔波,他多少还是有些踌躇。就在他权衡利弊的时候,一位老者屏退左右,从人群中慢慢走来,干瘦的身躯有些岣嵝,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
“年轻人,不介意的话,过来歇歇脚吧。”老者露出明朗的笑容,张开的嘴里缺了几颗牙,显得有些滑稽,但鼬不会忽视他眼神中透着的威严。这绝不是一名随处可见的普通老人。
“长老!”周围人群混合着担忧和崇拜的呼喊为鼬的猜测提供了佐证。
“麻烦您了。”鼬微微颔首。
在一片疑虑中,几位当事人反倒格外淡然,仿佛只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要品茶一叙。老者指向不远处的主帐,邀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入帐,牧民们虽面有忧色,但毕竟不敢忤逆老者。鼬思忖片刻,放弃了让弟弟先去休息的念头,觉得还是带在身边比较放心,于是拉起弟弟的手跟在了老者身后。
这片绿洲非常小,即便在夜晚也一眼就能望到头,十几顶帐篷靠着唯一的水源建在间或点缀着绿色植物的裸露砂岩之间。牧民们都聚集在帐外的此刻,帐篷群一片黑暗,唯有中央最高的那一顶主帐中点起了摇曳的烛火,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客人。沙漠的白天日照强烈,但日落后却温度骤降,六月末的夜晚,帐篷里甚至凉得让人打起寒颤。随着老者踏入帐篷的鼬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手中的另一只手。烛光晃了几下后终于稳定了下来,昏黄的光线伴随着奇妙的茶香在铺着柔软毡子的帐篷里弥漫开来。鼬礼貌地接过老者递来的热茶,捧在手中,也不喝,只是拉着佐助在老者的示意下就坐。
青年们偷偷地聚集在长老的帐篷门口,用令人不快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二人。长老责备了青年们的无礼,还责问了为什么不让女性进来。于是,几名裹着宽松长袍的女性跟在一名中年女性身后走了进来。女性来到鼬身旁,欠身询问可以坐下吗,鼬欣然允诺,于是她们在他对面落座了。看到深色瞳孔中如星辰般闪耀的智慧,不用问也知道,这些女性极富学问。原本,按照当地的风俗,女性是不能在正式场合露面的,但长老却把她们当作优秀的学生来对待。
长老首先讲述了他们自己的历史。他们谷雅人原本在幽之国南部的峡谷地区过着半游牧生活,却因为没有固定的国家领土而长期遭受歧视并且持续至今,也无法参与政治。近年,牧民们更是遭到无情的虐杀,不得不迁至更为荒凉的沙地,但纷争却再度燃起,尤其是主张反抗暴政的谷雅民族主义和幽之国政府主导的国家主义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强制婚姻普遍施行,无数女性为了保全名誉而牺牲在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中,而杀死她们的男人们也因服刑而毁了自己的人生。少数人移居到都市中,可他们的贫困依然非常显著,语言的壁垒,宗教的壁垒。长老淡然地一一道来。
“听起来可能有些荒唐”,长老苦笑着,“我年轻的时候曾在富庶的火之国生活过,还在都城寻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汇聚一堂的男性们都震惊不已,女性们则似乎早已知道,只是点了点头。在那个血气方刚的年纪,彼时尚且年轻的长老参加了民族运动,但随着战斗的发生,他亲眼看到了许多无辜鲜血的流失,接着开始思考,这或许是不对的。于是,长老挥别过去,回到了自己出生长大的这个村子,不再过问世事,至今已有数十年了。然而,如今世界正在发生迅猛的变化,长老觉得他或许也能做些什么。
鼬直视着长老深沉的眼眸,缓缓点了点头。
“您无法原谅他们所歌颂的‘伟大之神’吧?为了自己的欲望,他们利用了人们的绝望,牺牲了过多的生命。谈话这种温和的手段早已无法应对他们了。”
“正是这样,过激派也好非道的政府也好,都只是借着神之名蒙骗众人。他们居然敢利用这个伟大的名字,实在是荒谬!我们绝不会支持那样的鼠辈!”长老的陈词可谓痛心疾首。
鼬感觉到自己手中的手用力回握过来,侧首望向佐助。微蹙的眉下,眼眸中总算回复了几许神采,却满是忧虑、痛惜之色。鼬知道,这个善良的孩子一定又感同身受地为命运坎坷的牧民们操起了心。然而,不久前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虽然暂时被眼前的事转移了注意力,但精神上的伤痕岂会轻易消失?鼬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弟弟的手背,心中暗暗做出了决定。
看似漫无目的的谈话在夜深前告一段落,仿佛只是一场宾主尽欢的畅谈。佐助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长老将两个对他们而言来路不明的外人迎入帐中必定是出于某种目的,可却偏偏避而不提,鼬也就顺水推舟地扮演了忠实听众。这种水面下的暗涌让佐助觉得焦躁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眉间的疙瘩一整晚都死死拧着,没有舒展片刻。鼬拍了拍他的手背,轻柔的动作里带着安抚的意味,佐助也只好先按下情绪。可一抛开眼前之事,他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先前的恍惚。在长老的安排下,二人得以独享一顶颇有规格的帐篷。鼬顾念着佐助的状况,早早地便催他休息了。不知是身体过于疲惫或是精神压力过重,佐助很快就睡着了。
风声,仿佛身体中央开了一个洞,空气从中呼啸而过,除此以外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四周是一片荒野,佐助独自立在无垠的沙海中,茫然彷徨。他抬起头,望见血橙色的巨大太阳低垂在他左手边的天空,将半边天空染成了浓烈的赤金,在他的身体右侧投下长长的阴影。
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他记得,天应该已经黑了。梦?
佐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握紧又摊开。若是梦境,身体的细微触感也未免太真实了吧。他不禁微微皱眉,但很快便敛起困惑,目光锐利地看向左前方。脚下的沙粒突然以肉眼不可见的频率颤动起来,却瞒不过佐助的感知。很快,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黑线并渐渐放大。佐助凝眸望去——黑骑,重甲,旌旗,在意识到那是什么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佐助只觉得整个人都麻痹了,心跳似乎停了一拍,手指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别过来。
茫然的大脑刹那间清晰起来,静止的记忆如倒带般快速回闪。
别过来。
剑刃划开皮肤的沉钝触感,溅在手上的温热液体,红色,还是红色。
别过来!
过来只有死路一条。可内心的呼喊却无法阻止行动的身体。佐助反手拔出草薙剑,如一支刺入林间的利箭直冲敌阵,毫不拖泥带水。尸体在脚下堆积,呼吸越来越沉重,可杀戮却不曾停下。
住手。住手。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完全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甚至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面对不堪一击的敌人,草薙剑仿佛在舞一出完美的剑舞,刺、挑、劈、抹、挽、撩、断、点,而群众演员们极其配合地在精准的招式下一一倒下,宛如一出精心编排的剧目。可佐助知道,这不是一场戏,逝去的生命不会再重来。
不!别给我看这些!快醒过来!
佐助用力睁开双眼,鲜红在子夜的黑暗中绽放,三勾玉飞快地旋转着,如他的心跳一般剧烈得令人头晕目眩。他直直地看着头顶在暗夜中呈现青灰色的帐篷,焦点却明显不在那里。
“……助、佐助!”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可声音是那么遥远,像是隔着风沙。知道同样艳丽的红占据了视野,疯狂的勾玉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极慢地眨了两下眼睛,瞳孔终于有了光芒,倒映出面前离得极近的一张脸。
“哥哥……”
喉咙哑得几乎只发出了两个气音,但面前的人却露出了安堵的表情。兄长温暖的手掌抚上脸颊,佐助这才察觉自己一身冷汗,皮肤湿滑冰冷。果然是梦……可是,现实并不会比噩梦好上半分。佐助皱起眉,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被毯子盖在下面的双手也紧握起来。
“佐助”,鼬仿佛看穿了一切,俯身贴上弟弟的额头,“慢慢呼吸。”
手掌缓缓地摩挲着弟弟的脸颊,然后顺势滑入发间,梳理着粘在额角的汗湿发丝,一下,又一下,轻柔而富有韵律,让佐助回想起遥远记忆里被哄着入睡的温柔手掌。
“你没有错。记得吗?你救了整个村子的人。”
“…可是……”
“没有可是。这就是你追求的正义,所以,不要怀疑,不要动摇,相信自己。”
鼬用最坚定的语气在佐助耳畔给予了他最真切的肯定,不希望再看到他支离破碎的脆弱神情。从这个给黑暗中的自己带来光明的生命诞生的那一天起,鼬就知道,这个孩子有多顽强、多美丽。所以,他也相信,佐助的目光一定会回复以往的纯粹坚定,并且变得更加强大。或许就在明天清晨,崭新的他就会伴随着阳光一同苏醒。
“睡吧。”鼬轻轻挪动右手,覆上佐助的眼睛。
手掌下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宛如不安的蝴蝶,骚动着掌心。佐助下意识地从毯子里伸出手,拽住兄长的衣摆,仿佛这样就什么都不怕了。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在兄长身边,他手心的温度和柔和的嗓音就会驱散所有的不安。今晚也不例外。颤抖的睫毛渐渐平静下来,彷徨的蝶终于在夜色中安栖了。
“晚安。”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瞬,佐助隐约听到了兄长的声音,唇上拂过羽毛般的触感,但终究全都溶化在意识的彼岸。
佐助是在一片嘈杂中醒来的。
脚步声,马鸣声,呼喊声,混乱极了。佐助仍未从初醒的茫然中缓过来,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的帐篷,眉间却因外面的吵闹而渐渐蹙起。
“醒了吗?”随着低沉嗓音一同落下的是轻点眉间的温暖指尖。
佐助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微转,兄长的面容映入眼帘。
“醒了就起来吧,外面出事了。”
鼬的语气和表情都相当严峻,佐助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轻重,迅速起身准备。可佐助却不知道,鼬的忧虑有很大一部分正来自于的对他的担心。身为一个旅居在外的忍者,被室外的嘈杂吵醒是一件非常失常的事,而佐助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鼬不会错过。这个事实明白地告诉了他,弟弟的精神状态有多糟。
“哥哥,外面出什么事了?”
“…似乎有一支难民队伍投奔而来,所以有些吵”,鼬若无其事地答道,“大家都很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佐助的手停了一瞬,他没有漏掉鼬的片刻犹豫,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在普通人面前隐藏自己对忍者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所以,尽管帐篷外人来人往,仍然没有人注意到意欲离开的兄弟二人。佐助深深地扣上兜帽,跟在兄长身后。周围一片人仰马翻,还隐约混杂着抽泣声。向来敏感的佐助对此不是没有感触的,但也明白正如兄长所说的,这不是他们该掺和的事,于是垂眸避开了人群。只是,鬼使神差地,在离开群落前的最后一秒,他回头望了一眼。
后来,鼬常常想,如果没有那一眼,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惜,只是如果。
佐助看到了一个狼狈的小小身影。脸颊、双手上满是血污,更显破旧的浴衣上也一样,只是在红色布料上不甚明显,化作一块块深色印痕。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然后转了方向。鼬望向他走去的方向,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随即跟了过去。
“小葵。”
呆坐着的瘦弱身影抖了一下,仿佛这声喧嚣中的微弱呼唤是一道惊雷似的,缓缓地抬起了头。总是灵动的圆圆双眸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呆滞而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才映出了面前之人的身影。
“你……”
“为什么?”
佐助的话刚开了头就被女孩喑哑的虚弱话语抢了先。
“为什么没有来?你们不是很厉害的吗?为什么不来救大家!?”呢喃似的轻语渐渐激烈起来,成了歇斯底里的宣泄,然后又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无力地低沉了下去。“姐姐…大家……都死了,流了好多、好多血……”
“……小…葵”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佐助伸到一半的手停在了小葵的头顶上方,微微颤抖着,始终无法落下。眼前的光景突然染上了一片红色,血腥的画面一瞬间全部复苏,分不清是记忆还是梦境。呼吸,乱了。
“佐助!”
手背上传来的熟悉的温度,佐助却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甩开手,后退了一步。呼吸越来越急促,视野模糊起来,佐助痛苦地抓住领口,用力喘息,眩晕感却愈加强烈了。佐助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沉重的气息,其他的一切都远去了,最后坠入一片黑暗。
菖蒲出生在幽之国的都城。
她的父母起初都是平民,带着大家族从小镇迁到都城近郊。他们贿赂了官员,在别人的私有地上违法建房并且年年扩建。几年前,他们将其中一栋楼租给其他贫困家庭,从中收取租金,因此渐渐富裕了起来。虽然愚昧,但他们对神却非常虔诚,父亲总是用低沉好听的声音背诵伊柯经,菖蒲曾经为此感到非常自豪。家中宽裕起来后,父亲送兄长们去了学校,可他们都非常不认真,连好好背诵都做不到,于是父亲看中了菖蒲的聪慧,送她去了学校。菖蒲高兴极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扫屋子、给全家人做好早饭,然后飞奔去学校。放学后,她得跑回家准备晚饭,哄妹妹睡觉,一直工作到夜晚,作业只能在昏暗的油灯下完成。学校对她来说就是光明,在那里,她不用挨打。若是能以优秀的成绩毕业,或许就能找到工作,可以带着妹妹离开家中。这个梦想是支撑她的唯一动力。菖蒲的成绩在年级中数一数二,但这份优秀却只会惹怒母亲。母亲将她的成绩单丢进火炉里烧掉,说女孩子不需要这种东西,聪明的女人只说会讨人嫌。菖蒲憎恨她,也可怜她,更瞧不起她。学会背诵伊柯经后,父亲也为菖蒲感到骄傲,很少再打她。然而,男人的嫉妒心是如此丑恶,菖蒲不得不开始面对兄长们的暴力和刁难。在路上不可以和任何人对视,看年轻男人更是禁忌。要是传出了流言,她会被杀掉。没有人会关心事实,他们只会说,家中有不检点的女人就要制裁,他们会叱责你守好名誉,别丢全家的脸。而一旦杀了人,杀人犯又会被抓进监狱,整个家族也就都毁了。高兴的只有喜欢八卦的家伙们,他们会乐此不疲将流言传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一位富商来家中做客时,父亲喊菖蒲出来诵经。菖蒲知道,这个和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在用评估商品的目光打量自己,离开客厅后,她忍不住吐了。很快,婚事就会被定下来吧,她将不得不离开学校,短短14年的人生也将就此终结。为了赚取尽可能高额的礼金而嫁给年迈的富商,每天像奴隶一样劳作,然后被迫怀上孩子,生下女孩的话还会被骂无能。母亲说,这样总比活在贫穷人家好,可菖蒲的灵魂并没有因此得到半点抚慰,激烈的愤怒和绝望一刻不停地灼烧着她。她对自己说,那些肮脏、可恶的男人不可原谅。
一切都是从这时开始的。
住在出租屋的人家,家中母亲病弱。为了履行夫人布施的善行,母亲吩咐菖蒲去给他们送食物,于是她披着长长的面纱去了。出来接待她的是那家人的长子,并且每一次都是,仿佛预谋好的一样。菖蒲从未抬头看过他,也从未回答过他的话。可这样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后,还是传出了流言。而自私的男人却装作一无所知,说自己才是受害者。菖蒲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兄长们其实一直都在监视自己。近邻们也开始议论擅自妄想出来的绯闻,无意的恶意让她连恨都无从恨起。就在菖蒲急于逃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那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午后,14岁的冬天,兄长对菖蒲挥起了柴刀。跨越整个后背的伤口从右肩划至左胯,深可见骨,菖蒲的尖叫响彻了整条街道。她看不到伤口,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痛,只觉得后背仿佛在燃烧一般。泪水无法控制地奔涌而出,菖蒲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极其强烈——她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再次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药物的气味刺激着鼻腔。菖蒲试图坐起来,却因后背的剧痛而发出了呻吟。但是,她还活着!
那一天,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她放声大哭,再次沐浴在阳光下的喜悦和感动充盈着她的全身。身穿白色长袍的青年来到她身旁,露出柔和的笑容,鼓励安慰着她。菖蒲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瞬间。面对如同破旧抹布一般散发着恶臭的少女,青年亲自为她诊治伤口。他用痛惜的眼神看着可怖的伤痕,称赞了菖蒲的坚强。
后来,菖蒲才知道这位青年是萩殿下。民间传言这位妾氏出身的庶子不得大名喜爱,一心钻研医学,还曾漂洋过海远赴水之国学习医术,在底层民众间倒是风评甚好。一开始拘谨恭敬的态度在长期的治疗中慢慢淡化了,菖蒲对他讲述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她喜欢学校,喜欢诵经,讨厌父母和兄长,讨厌干体力活儿。而在殿下为苦难的同胞们忧虑时,菖蒲为他解释了民间不同宗教流派间的现状与矛盾。对菖蒲来说 ,能帮上殿下的忙比吃饱饭、比祛除伤疤更令她开心。
随着伤势渐愈,出院的日子也临近了。菖蒲记得,那是初春的傍晚,小葵突然跑了过来。几周不见,妹妹更瘦了,一张脸上几乎只剩大大的眼睛,胳膊上也添了许多伤痕,一见到菖蒲就扑过来掉泪。得知父亲要卖掉小葵以弥补菖蒲住院和婚事告吹的损失时,菖蒲气得浑身发抖,她几乎看到了小葵和自己相似甚至更加悲惨的未来。她对自己发誓,绝不会让妹妹和自己一样。
菖蒲至今仍记得,跟着殿下引荐的桔梗夫人来到霞之村时的震惊。没有饥饿、没有暴力的世界就像是梦境。看着小葵纯真的笑脸和丰润的脸颊,她突然就相信了,神终究没有抛弃她们。
然而,梦终究还是到了尽头。
胸口那灼烧般的疼痛是如此熟悉,菖蒲低下头,看到了从胸前贯穿而出的刀尖。啊,这次终于……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菖蒲跪倒下来。他并不觉得痛,只觉得周围的嘶喊变得越来越远,视野变得越来越暗。想起自己最后一次保护了妹妹,她笑了,小葵,一定要坚强哦,要长成在荒野中盛放的花朵啊。
月光下的沙漠神秘而美丽,仿佛披着银色纱衣的曼妙女子,散发出危险的魅力。
鼬轻盈地跃上沙丘顶端,为枯坐了许久的少年披上了斗篷。
“一直坐在这儿会着凉的。”
“……”
鼬目光中的忧虑和眉间的褶皱一样,变得更深了。下午醒来后,佐助就再没开过口,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望着远方。鼬突然有些后悔,若是他昨晚果断离开的话,若是他能阻止佐助对战武士团的话,若是他没有顺着佐助的意思去救菖蒲一行人的话,若是他一开始就没有带佐助来这个地方的话……他曾有很多机会避免目前的状况,可偏偏让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想及此,鼬自责地垂下了眼眸。
“你……”
沙哑的嗓音唤回了鼬的神智。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这样……?”佐助的目光依然望着虚无的方向,仿佛连灵魂也飘走了一半。
“……”鼬无法否认。
确实,在初遇菖蒲的时候,他心里就隐约有了答案。查验那些武士的身份后,和桔梗夫人相谈后,他更是完全确信了心中的猜测。正如他在与夫人交谈时提到的,整片大陆的难民问题日益严峻,其背后的宗教冲突和阶级矛盾更是尖锐,极端行为的出现是迟早的。直觉让鼬敏锐地察觉了这份潜在的威胁,而他看到的远不止眼前的悲剧,更是整个国家、整个世界的安全隐患,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态会发展得如此之快。他确实希望让佐助在旅途中见识到更广阔、更真实的世界,却不想用如此残酷、如此直接的方式。
“就像你说的,我的正义感没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是自我满足的逞强而已。”佐助扯了扯嘴角,自嘲道。
“……这不是你的错。”鼬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的语言贫乏而无力。
“但是!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吧?”佐助终于抬头看向了兄长,支离破碎的光在眼眸中飘摇。
“佐助……”
“我果然还是……”
鼬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佐助未完的话。他已经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言语才能修补弟弟伤痕累累的的心,于是选择了最直接最有力的方式。在风沙中暴露了许久的嘴唇有些干燥,发丝间透着荒凉的味道,如同此刻盘旋在他们周围的风,描绘出夜间沙漠的苍青。鼬抚上佐助的脸庞,指尖下的肌肤早已被凉夜沁得冰冷,仿佛倾诉着主人心底的寒意。鼬不由得收紧了搂住佐助的手臂,似乎这样就能温暖抚慰他。
佐助顺从地抬头接受着鼬的亲吻。可明明是如此温柔的亲吻,甚至带着虔诚的意味,他却莫名觉得胸口泛起尖锐的疼痛。佐助分辨不清,这是属于自己的痛还是他在鼬的亲吻中感受到的痛。睁开的双眼越过鼬的肩膀将视线投向浩渺的夜空,映出迷离星海,美丽却又冰冷。佐助不禁伸出手,攥紧了鼬的衣袖。
“冷……”
唇齿纠缠的间隙,含糊的字眼被佐助的舌尖一带而过,几不可闻。下一秒,他便被鼬连同斗篷一道揽入怀中,几个眨眼后,后背就落入了柔软的毡子。风声被帐篷阻隔在外,空气也带上了些微暖意,佐助下意识地抱紧身边的热源蹭了蹭。帐篷里没有点灯,佐助在黑暗中无声寻到鼬温暖的唇,继续细细纠缠。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佐助的肌肤,一点一点,极其缓慢,生怕再给受伤的他带来任何一丝惊吓或伤害,可他拥抱对方的手臂却又那么用力,不容任何事物将他们隔离。纯粹的黑暗中,占据视野的只有彼此,充斥在每一次呼吸中的气味、肌肤感受到的每一丝感触都来自彼此,此时,对方便是整个世界。
鼬从下摆探入手掌,沿着脊柱缓缓向上摩挲。手下的肌肤光洁柔软,没有半点伤痕,可佐助却在被触摸的瞬间瑟缩地颤抖起来,仿佛被碰到了未愈的伤口,呼吸中也带上了隐忍的滞涩。鼬安抚似的沿着洁白的耳廓轻轻吮吻几下,纯洁的雪地霎时绽开了满地嫣红,从耳后蔓延至脖颈,消失在衣襟掩映的半截锁骨下。皮肤终于不再冰冷了,失神的眼眸中也渐渐燃起了光芒,只倒映着眼前的一人。鼬向来是不惜任何能为佐助付出的行为的,若是能抚慰佐助心中的伤痛,那么他会毫无保留地用尽自己的一切去拥抱对方,何况这也是他渴求已久之事。鼬用灵巧的手指褪下佐助的衣物,亲吻从耳后延续到颈间、胸前,直到脚尖结束。佐助吐出微弱的气音,却说不出半个完整的字,于是伸出轻颤的双手,用力勾过鼬的脖子,笨拙地咬住他的耳垂。鼬苦笑着摸了摸佐助倔强的发丝,另一只手则展开了缱绻的探索。
唇舌的交缠愈发激烈起来,被汗水洇湿的肌肤紧贴着彼此。一对白皙的躯体宛如月光下的睡莲,在水面静静盛开,洁白中晕出水蓝。鼬缓缓进入佐助的身体,调动起每一根神经去体会融为一体的感受,去聆听调和在同一频率的心跳。佐助把脸埋在鼬的颈侧,隐忍的低吟一声声全刻在了鼬的心尖。鼬捧起佐助的脸,落下轻吻,另一只手则循着肩臂,牵起佐助紧紧抓住毡子的手,十指相扣。
黑暗中的缠绵没有言语,唯有浓重的喘息诉说着热情。令人目眩的摇晃和迫人极限的冲撞中,佐助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无止境的杀戮中,鲜明的痛楚和淋漓的愉悦来回撕扯着他,唯有与自己紧紧相缠的这个怀抱维系着全部的真实。佐助拼命揽住鼬的肩背,仰起头大口呼吸,像是竭力挣扎着意欲破茧而出的蝶,瞳孔中漾起浓烈的红,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他相信,这个人一定可以带他走出漆黑的噩梦,带他冲破蝶茧的束缚,展开绚丽的鳞翅,飞向明亮的世界。
鼬抱紧在自己怀里颤抖的佐助,用一次次撞击代替不曾出口的一声声呼唤,佐助,佐助,佐助,像是要刻进他的灵魂里。佐助突然笑了,似乎听到了鼬的呼唤,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明亮,彷徨恐惧和脆弱破碎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纯粹与坚定。望着那双眼睛,鼬释然了,他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个笑容和这双眼睛,这是世间最美好的珍宝,让他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让他可以不后悔。带着笑意的嘴唇再次交叠,吞下了彼此高潮中的颤抖。
黎明前墨染的天边划过一道闪电,随后,轰鸣的雷声从遥远的峡谷携千军万马之势滚滚而来。一年一度的雨季,就要来了。
马队缓缓向东南方向行去,车轮和马蹄在湿润的沙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久违的雨水不仅为这片土地带来了生机,也稍许缓和了人们沉重的心情。
“我们也要去梅拉?”佐助一手托腮,望着车窗外细细的雨水。
“嗯。”鼬不知在翻阅什么,并没有抬头。
“去做什么?”
“去见几个人。”
乌鸦从头顶飞过,鼬终于从手头的纸页中抬起了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佐助。
“是吗。”提问的佐助似乎对答案并不关心,依然望着车窗外。
这几天的二人几乎一直如此。鼬明里暗里的联络突然频繁了起来,佐助则总是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但萦绕周身的不安氛围却已经不在了。鼬知道,佐助在思考,他很聪明并且从来不吝努力,鼬毫不怀疑他迟早会找到答案。
风之国南部的梅拉是这个国家少有的沿海城镇,自然环境的眷顾让它成了风之国经济最为发达的区域之一。
穿过中心街道,马车很快停在驿站前。佐助轻巧地跳下车,看同行的长老和几名霞之村的村民来回安置。他抬头瞧了瞧驿站的招牌,不禁想起第一次在旅馆门口遇到小葵的情景来。那天之后,佐助再没见过小葵,鼬说长老收留了她,还说她冷静下来之后来看望过倒下的佐助,说了抱歉。佐助听后只摇了摇头。鼬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一定没关系的,那个孩子像你,很坚强。
“佐助,进去了。”鼬的声音唤回了佐助的思绪。
见众人已经安置妥当,二人这才向他们的房间走去。
看到四代目的时候,佐助很是怔愣了一下。
“辛苦了,鼬。佐助君也是。”金色闪光的笑容和他的名号一样耀眼。
“幸不辱命。”鼬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这次会谈多亏了你的协调,有机会的话替我谢谢‘晓’的各位。”四代目拍了拍鼬的肩膀。
“我明白,这也是为了村子的安全。”
“嗯,希望这次会谈能有效解决问题。”
等佐助从不真实的感觉中脱离时,四代目已经先行离去准备参会了。
“这是…怎么回事?”
半晌的耐心等待后,鼬等来的是佐助这样一句突兀的提问。他微微一笑,牵起佐助的手,来到桌边坐下。
“有问题自然要坐下来谈。”
佐助不知道鼬指的是会谈还是他们此刻的状况,或者是二者兼有吧。其实,在问题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大致明白了。不同于自己直面冲突的选择,鼬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同的高度上为解决问题安排了层层部署,自己不甚在意的定期联络最近变得密集起来也是过程中的一环。
“‘晓’又是怎么牵扯进来的?”
佐助对这个声名在外的组织感觉甚是复杂。“晓”在国际关系协调方面有着令人惊愕的实绩,但行事作风却特立独行,可以说备受赞誉又备受忌惮,唯独能力是无可争议的,委托给晓的任务,从来不会失败。不过,佐助的感受和这些风评都无关,纯粹是因为当初鼬加入晓后四处奔波,一走就是好几年,彼时年幼的他还为此闹过别扭,后来虽说不闹了,但终究还是喜欢不起来。
“‘晓’的成员来自不同国家,各自在本国都积累了相当的人脉,组织这种多方会谈,找他们是最方便的。”
“……”佐助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他从小就知道兄长很优秀,也一直引以为傲,努力追赶着兄长的脚步。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无力感。他以为只要努力总有一天能与兄长比肩,却没想到,他们在不同的层面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温暖的手掌落在头顶,佐助心里的苦涩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迅速消弭。
次日的会谈在另一家高级会馆召开了。
五大国的高层及五影悉数到场。在长老的斡旋下,幽之国的各派系高官、各少数民族及宗教组织也派出了代表。作为问题的导火索,桔梗夫人也代表霞之村参加了会谈,可她的话没有被任何人接受。她阐述了高压统治下的歧视和对立,及其根源所在的阶级差异,也介绍了霞之村所采用的制度,提出最重要的是彼此沟通和相互理解。但是,她的话没能触动任何人。
幽之国的激进派代表主张,非本民族不能插手幽之国的事务,要取消过去划下的国境线,整合全体幽之国人分布的区域。他宣称,幽之国人的资源就是幽之国的东西,霞之村占有的土地也应该归属幽之国,外族人和反叛者都应该滚出去,反政府势力和居心叵测的他国势力也应该停止煽动他们。
以苏伊之名团结在一起的宗教代表们则指责着官员的表里不一,要求官员舍弃世俗主义、依照苏伊教法执政。他们高喊外来人滚出去,呼吁按照信仰而不是根据土地划分国别。他们还说,不应该向信徒征税,要让富裕层布施,非要征税的话就向异教徒征收。
风之国高层则试图说服幽之国停止攻击民众。无论有什么理由,虐杀本国民众的行为都是疯狂的,希望他们不要再制造更多的难民了。
土之国高层完全否定了苏伊教法治理下的国家。他认为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固定国境线的国家,也不认同奴隶制,单方面的剥削和私刑是不人道的。
喧嚣之中,谈话完全无法收束。佐助在角落中看着苦苦支撑的主办方,暗自叹息。
“……我仔细听了一下,他们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吧。各自的论点都不同,看起来像是在商谈但实际上都是鸡同鸭讲,沟通根本不成立,只是在单方面提出自己的主张而已。”
“你发现了啊。激进派是以大统一国家为目标的民族主义,苏伊教组织的各位则希望创建建立在宗教观念基础上的国家,但这根本不现实,因为并非所有国民都信仰同一个宗派。再来,风之国担心的问题是难民流入,其实就是在指责幽之国的高压政治和武装纷争。土之国和幽之国关系很深,出于矿石进口的关系而担任对方的后盾,但绝不会认可大统一国家。”
鼬听到佐助的呢喃后,悄声答道。而当事者们只顾着争执,所以完全没听到。
“民族主义和宗教主义的差异,还有对难民问题的非难,这些我懂了,但身为后盾的土之国为什么要否定掌权的激进派的理念?”
“这就是他们的交涉方式,可以提供援助但绝不认同统一国家,也绝不允许针对周边国家的侵略战争。而正因为土之国否定了他们的理念,激进派才得到了无法实现政治目标的借口。”
“自导自演吗?为什么不能老实承认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重划国境线了呢?”
“若是能正确认识并评价问题的话,他们就不会闹成这样了。而且,激进派还有另一面,它是苏伊教中叫做安萨派的一个少数派,属于尼拉派的分支,甚至被称为异端。他们标榜政教分离的世俗主义,尽管是少数派但由于实行独裁体制,所以他们能够维持掌权的地位。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和土之国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有强国做后盾,有一定的军事力量,有幕僚的凝聚力,所以才能发挥强大的领导力。在某些方面,其实他们做得还不错,打击贪污,录用人才时不论宗派,强行推动改革等等……但他们却对抗议独裁体制的民众的制裁却过于残忍了。安萨派的民众确实是热烈支持的,但毕竟是少数,实际情况完全是另一回事。独裁体制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可以操控舆论,因为是凭借恐惧实现支配的。当然,也有些人认为,是尼拉派的激进组织对安萨派掌权感到不满所以实施了恐怖行为,但他们也杀害了不属于安萨派的稳健派高官。所以,这根本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理不清的。然而,激进派的武士团在镇压反政府组织时发动了无差别攻击,大量无辜民众遇害,所以才出现了难民潮。非人道行径的罪责固然罄竹难书,但以信仰差异为由而无差别地杀人也不可原谅,无论高举着怎样的大义。”
“有这么多内部问题,再怎么进行和平交涉,迟早还是会重燃战火吧。简直就像和手持利刃之人握手一样。”
“的确如此。反政府势力也分各种团体。例如宗教组织虽然主张基于宗教建国,但在这个时代根本无法实现,价值观的解释上也会有问题。”
“苏伊教的教众都持有相同意见吗?”
“怎么可能?闹腾的只是一部分,其他大部分教徒都是温和派,但即便如此,苏伊教教义本身的原始价值观也导致了他们和当前世界的主流文明有着巨大落差。况且,有些国家暗地里对宗教组织给予援助,试图连带幽之国一起削弱土之国。”
“在背后煽动矛盾、扰乱他国、迫害民众,那些人不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吗?”
“人有了权力就会变。指望用善意来引导政治只会得到相反的结果,所以才需要约束执政者的和维持秩序的法律与司法、以及维护治安的警察。”
“……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这不奇怪。你出生的时候,第三次忍界大战已经结束了,木叶和整个火之国都处在相对和平稳定的氛围中,自然不会想到这些事情。”
“可哥哥总在思考甚至参与这些事情。”
“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许多人都在努力。”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就不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了。”
“……我不否认,但至少大家在努力改变。”
“可是这么复杂的情况,真的能改变吗?似乎连高层都过得不尽如意,底层民众的情况应该更加严峻吧。何况还有宗教问题、政治斗争……”
“对高层来说,巩固地位和贫困歧视的问题总是困扰着他们,可就算在自由社会,也一样会产生歧视。归根结底还是父母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在孩子一出生就决定了一切,在忍者的世界也一样会有基于血统的固有观念,这一点你应该也有所体会。所以,就算消除了阶级障碍,不对贫困本身采取措施的话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若是解决了贫困而保留阶级的话,至少民众会安定下来。生活安定后就能够忍受较为松缓的奴役关系,甚至会认为这种状态是幸福的。但只有在物资充足的情况下,这种制度才能得到保障,一旦陷入物资不足,就会从底层开始崩坏。不满的情绪将不断高涨,底层可能会爆发大规模的起义。”
“你的是意思是,应该先消除贫困?那接下来呢?”
“别国内政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以幽之国的现状来看,立刻舍弃奴隶制显然不现实,况且”,鼬看了一眼正在发言的据说是幽之国大名庶子的年轻人,“若是有贤明的领导者,那保持现有制度也无不可。”
“……”佐助用有些奇妙的眼神望向兄长。
“怎么?”
“…有点意外,你居然会赞同奴隶制。”
“也不是赞同,只是这样实现全体利益的可能性或许会更高一点。不过,无论怎样,这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再忧虑也没有意义。”鼬在桌面下拍了拍佐助的手,眼神中盈满笑意。
不久后二人从会场中偷偷溜走之事,四代目假装没有发现,继续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桌边。
梅拉的海岸边,两道身影伫立在礁石上。
“世界真的很大啊。”
“是啊。”
“下次再带我去别的地方吧。”
“嗯。”
“不过,在那之前,先回木叶吧,我想家了。”
“是啊,我也想念妈妈的饭团了。”
两双墨色眼眸含笑相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