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季老板来找我的情景,当时刘淇滨正在我窗外打篮球——是的,像心理咨询这种不受重视的科室一般都安排在厕所隔壁、篮球场旁边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
对了,刘淇滨是我高中的死党,大学念的是警校,毕业后就直接回来当了一名警察——或是刑警来着——我也不太清楚其间的区别。我们医院院长非常喜欢运动,在寸土寸金的院区专门开辟了一个篮球场,一切车辆都不能停放,以备他老人家偶尔的心血来潮下来玩几次。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在我屋里好几次躬逢其盛,看见牛院长在众人拥簇之下穿着皮鞋来打篮球。不过在平常的日子里,还是外单位来的比较多,尤其是公安、交警。
季老板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忙着写上一个病人的咨询记录。那位仁兄似乎有暴露癖,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越有把自己脱光的冲动,好在一切都只是停留在脑海中并未付诸实施。我当时打量他隆起的肚子,心想就算真的脱光了也未免太对不起观众了。这样的喜剧效果一直延续到我写记录时,在奋笔疾书的时候嘴角仍然忍不住的笑意。
这时候,季老板敲门了。
他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大众心目中标准的有钱人,岁数也就不到四十,西装革履,金灿灿的大H扣腰带,白衬衣快要包不住小腹,领口处露出一段粗到超乎想象的金链子。目光先在我屋里环视一圈,然后冲我微微点头,关门时顺手反锁。他走过来坐下,把手拿包、车钥匙、两个iPhone摆地摊一样按照某种神秘的顺序依次放在自己面前。车钥匙上有个硕大的BMW风车,居然还能自己默默旋转,如此招人注意的配备还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先不忙和我说话,空出来的双手左右捋了捋腕子上的表和层层叠叠的菩提串,一抻衣服两襟包包肚子,再交叠在丹田处,后仰靠在椅背上。流畅自然地完成这一套动作之后,发话了:“我听说小博就是在你这里看病的?你就是这里的主治医生?”并用鼻孔冲着我一晃,仿佛示意我快点做出反应。
我想起了那个惧怕镜子的女孩,点点头,犹犹豫豫地说:“是,博丽娜是在我这里咨询过,不过只来过一次……”我承认当时有点摸不清门路。眼前这位两鬓剃短,头发油光闪闪顺服地从额头梳到后脑,发型如同改良版的赌神周润发,一望而知不是凡人。莫非博丽娜出事了?这个人是博丽娜的什么人?还是她委托了黑道大哥来医闹?我俩一胖一瘦体型悬殊,正面冲突我肯定是要吃亏,绝对应付不来,是不是应该在他对我采取行动之前赶紧向刘淇滨呼救?
季老板油亮而宽广的脸瞬间绽放出了笑容,稍稍欠了欠身子,把一只香气扑鼻白净肥厚的手伸过来。我满腹心思地和他握了握手,总体感觉是手感油腻,各式各样的戒指有点硌得慌。
季老板重新护住丹田,说:“看不出啊,没想到这么年轻,我是顺鑫地产的总经理,小博就是在我那里工作的。实不相瞒,我今天能过来,主要还是因为小博。”
我琢磨是不是应该开始呼救了。当时摆在我面前的情况是远处的门已经被反锁了。我坐的位置离窗户虽然很近,但是推窗的开关在另外一边。虽然说瘦的人跑起来负担比较轻,但季老板看上去也未必不是一个行动敏捷的胖子。难道要用我辛辛苦苦养起来的多肉植物把玻璃打破?还真的有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