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刹车。
你不得不继续以一个让手肘关节出现强烈僵硬感的别扭姿势紧握扶手。
一种隐约的由布料与塑胶混合而产生的气味涌入鼻腔，来自你侧前方那位中年男性的与他上半身同样宽阔厚实的背包。略胜于由汗液与汗液混合而成的气味。
你透过由不止一个被汗湿衣服包裹的脊背，被扣上歪扭肩带的拗成不自然姿势的肩膀，发质毛躁的脑袋，与车厢顶部组成的空隙，看见一道沉闷的已褪色的棕红缓慢地填满了那条窄长透明窗玻璃。可能是大型货车，或者重型机甲的一条腿。
你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些脊背肩膀脑袋以及那道棕红。
你莫名有一种要被人群淹没的预感。字面意思。像一个人溺亡于水中，像许多的人溺亡于水中，来不及也不能够呼救，于是只能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
沉到底。
然后消失。
消失在昏昏欲睡，在每次靠站后才进行一段缓慢挪动的，一次又一次往下滑动屏幕刷出新一条微博的人群里。
然后另一些人涌进来，填满那些空隙。
你觉得在此之前，你需要一些意外。尽管你从未清楚那该是怎样的意外。
又一次刹车。
其后你将以小于或等于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通过一座高架桥，再等待三个红灯——或许更多——以前进二百米，到十字路口的另一端去。期间你不得不踮起一边脚尖聊胜于无地让自己轻松些，却会在恢复原状的时候踩到旁边人的鞋子。然后历经费时未知的一个弯道，再一个弯道。
唯一的既定事实是你上班又要迟到了。
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直到撞击发生。
直到撞击发生。
你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实际上，假如可以的话，明天你将会在网络和报纸上看见类似"十字路口三车连环相撞"的加粗黑字标题，内文则大概都在表达"大型货车行驶至某路段时因制动失灵与满载乘客的公交车相撞致使后来车辆追尾截至目前已导致x人死亡"之类，无数次报道，无数次事故分析。假如可以的话。
你来不及对你现在看到的任何事作出反应。
你像一块被不断收紧的裹住大量铁钉尖针啤酒瓶盖与零散铁丝的薄布。
你的某部分内脏变成了一团黏糊的固液混合物。
你也是这车厢的一部分内脏。
至少你不用再担心迟到了。
你的生命将结束于一辆驶往每天都令你感到生命被无止境消磨的办公大楼的公共汽车上。
又一次刹车。
一辆公交车在距离站牌约50米的位置停下，从开启车门走出的人们往不同的方向涌动着四散开去。
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