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情色是小说的一部分,那么默认情色描写应该是文学性的,是为整个小说服务的,而不是纯粹的感官刺激——或者我们不妨说的更直白一点,“不会被警察抓走” 的情色描写。
办法有很多,其中有一种操作上比较容易,可以为很多人应用的技巧,叫做场景置换。具体技术上,作者要擅于联想,把性爱比拟成其他行为,通过比喻、象征、文字暗示等手法,让读者从这些场景置换中联想到性爱。至于比拟成什么行为,置换成什么场景,就各有巧妙不同,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想象力了。
《笑林广记》:
独坐书宅手做妻, 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 便是停妻在娶妻。一律一律复一律, 浑身瘙痒骨头迷。点点滴滴落在地, 子子孙孙都姓泥。
牡丹亭·惊梦:
【山桃红】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西厢记:
【元和令】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够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云鬟仿佛坠金钗,偏宜(髟下为狄)髻儿歪。
【上马娇】
我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口台),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胜葫芦】
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幺篇】
但蘸着些麻儿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香腮。
【末跪云】
谢小姐不弃,张珙今夕得就枕席,异日犬马之报。[旦云]妾千金之躯,一旦弃之。此身皆托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末云]小生焉敢如此?[末看手帕科]
【后庭花】
春罗原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旦云]羞人答答的看甚么?[末]灯下偷睛觑,胸前着肉揣。畅厅哉,浑身通泰,不知春从何处来?无能的张秀才,孤身西洛客,自从逢稔色,思量的不下怀;忧愁因间隔,相思无摆划;谢芳卿不见责。
【柳叶儿】
我将你做心肝儿般看待,点污了小姐清白。忘餐废寝舒心害,若不是真心耐,志诚捱,怎能够这相思苦尽甘来?
【青哥儿】
成就了今宵欢爱,魂飞在九霄云外。投至得见你多情小奶奶,憔悴形骸,瘦似麻秸。今夜和谐,犹自疑猜。露滴香埃,风静闲阶,月射书斋,云锁阳台;审问明白,只疑是昨夜梦中来,愁无奈。
比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就是把男女之情比喻成河鸟鸣叫的场景。虽然这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情色描写,但已经具备了这一技巧的基本要素。
读者从“关关雎鸠”四字,就能充分联想到男女间荷尔蒙勃发的雀跃心情,所谓比兴之道。
再比如乐府诗:“托买吴绫束,何须问短长,妾身君抱惯,尺寸细思量。
这是另外一种描写方式,它没用比喻,但用了一个巧妙的暗示,通过“量衣尺寸”的行为来给读者无限的遐想空间。
当然,更少不了我国著名文豪
苏轼“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经典描写。
在著名的道学之朝大明,色情小说达到古典文学巅峰。其中有位叫瞿佑写过一本《剪灯新话·联芳楼记》,里面男主跟姊妹二人双飞,爽完以后写了一首诗:
‘误入蓬山顶上来,芙蓉芍药两边开。此身得似偷香蝶,游戏花丛日几回。“
以蝶戏两花之间来比拟双飞,是场景置换的经典范例。
再举几个现代文学的例子吧。
老舍的《骆驼祥子》:
屋内灭了灯。天上很黑。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划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轻飘的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有时一两个星,有时好几个星,同时飞落,使静寂的秋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有时一个单独的巨星横刺入天角,光尾极长,放射着星花;红,渐黄;在最后的挺进,忽然狂悦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条,好象刺开万重的黑暗,透进并逗留一些乳白的光。余光散尽,黑暗似晃动了几下,又包合起来,静静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在秋风上微笑。地上飞着些寻求情侣的秋萤,也作着星样的游戏。
一句感官描写没有,无非是夜观天象而已。旖旎缠绵之意,却扑面而来。
老舍的另外一篇《月牙儿》:他的笑唇在我的脸上,从他的头发上我看着那也在微笑的月牙。春风象醉了,吹破了春云,露出月牙与两对儿春星。河岸上的柳枝轻摆,青蛙唱着恋歌,嫩蒲的香味散在春晚的暖气里。我听着水流,象给嫩蒲一些生力,我想象着蒲梗轻快的往高里长。小蒲公英在潮暖的地上似乎正往叶尖花瓣上灌着白浆。什么都在溶化着春的力量,把春收在那微妙的地方,然后放出一些香味,象花蕊顶破了花瓣。我忘了自己,象四外的花草似的,承受着春的透入;我没了自己,象化在了那点春风与月的微光中。月儿忽然被云掩住,我想起来自己,我觉得他的热力压迫我。
自己体会一下……
邓一光的《我是太阳》——我始终认为这是一部超越《亮剑》和《历史的天空》的杰作——里面描写主角关山林和乌云的新婚之夜。
那天夜里关山林将滚烫的土炕变成了他另外的一个战场,一个他陌生的新鲜的战场。他像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不懂得地势,不掌握战情,不明白战况,不会使唤武器,跌跌撞撞地在一片白皑皑的雪地上摸爬滚打。他头脑发热,兴奋无比,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只是凭着矫健、英勇、强悍、无所畏惧、使不完的热情和力气没头没脑地发起冲锋。在最初的战役结束之后,他有些上路了,有些老兵的经验和套路了。他为战场的诱人之处所迷恋。他为自己势不可当的精力所鼓舞。他开始学着做一个初级指挥员,开始学着分析战情,了解战况,侦察地形,然后组织部队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精神高度兴奋。他看到他的进攻越来越有效果了,它们差不多全都直接击中了对手的要害之处。这是一种全新的战争体验,这和他所经历过的那些战争不同,有着完全迥异但却其乐无穷的魅力。他越来越感到自信。他觉得他天生就是个军人,是个英勇无敌的战士。他再也不必在战争面前手足无措了,再也不必拘泥了,再也不会无所建树了。对于一名职业军人来说,这似乎是天生的,仅仅一夜之间,他就由一名新兵成长为一位能主宰整个战争局面的优秀指挥官。
以战场比喻性爱,非常符合主角军人个性。而且作者不光只做简单的场景置换,而是从每一个细节去迎合、去比拟,可以说是浑然天成,写到了极致。
当然,场景置换的例子里不能少了圣劳伦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里康妮和梅勒斯的描写:
她仿佛像个大海,满是些幽暗的波涛,上升着,膨胀着,膨胀成一个巨浪,于是慢慢地,整个的幽暗的她,都在动作起来,她成了一个默默地、蒙昧地、兴风作浪的海洋。在她的里面,海底分开,左右荡漾,悠悠地,一波一波地荡到远处去。不住地荡漾。在她感觉最敏锐的部位,深渊分开,左右荡漾,中央便是探海者在温柔地往深处探索,越探越深,愈来愈触到她的深处,她就愈深愈远地暴露着,她的波涛越汹涌地荡开某处岸边。那个能被明显感受到的探海者愈探愈深入。她自身的波涛越荡越远去,离开她,抛弃她,直至突然地,在一阵温柔颤抖地的痉挛中,她自己知道被触到了,一切都完成了,她已经没有了,她再不存在了,她出世了:一个女人。
以下是我自己在这方面做的一些探索
《殷商玛雅征服史》里关于远征军首领和宗教领袖:
草草吃罢了晚餐之后,攸侯喜指挥官迫不及待地拥抱着齐钻进了临时搭建的行宫,开始了用世俗政权迫害宗教的尝试。当天晚上,饱受心灵创伤的两个人在临时搭建的寝宫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音。政治步步紧逼,宗教欲迎还就,他们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合作形式上却多有变化,大部分时间里政治都置于宗教之上,但宗教凌驾于政治的情形也不少见。表面上看是政治分开宗教的双腿,一次又一次地征服着宗教,实际上却是宗教用自己的柔性温柔地缠住了政治,使之欲罢不能。政治深深进入宗教之内胡作非为,自以为已经彻底掌握了宗教,孰不知宗教也已经把政治的关键所在纳入自己的手中、口中和奥秘之地,潜移默化间使其俯首称臣。
《三国机密》里关于刘协和伏寿:
开始的时候,如羽化登仙般快乐。刘协感觉自己正握着一支如椽巨笔,在一张白洁绵软的左伯纸上挥毫作画。笔端蘸饱了浓墨,挥洒间汁液四溅,在光滑的纸面上留下斑斑印记。纸边娇羞地微微卷起,似要抗拒,却被强势地压直铺平,任凭长而坚硬的笔杆运转自如,横、撇、竖、捺、勾,回、每一划的笔势,都那么苍劲有力,力透纸背。可就在酣畅淋漓的书写中,却有一粒微小的洇晕在慢慢扩大。这洇晕初时不起眼,却逐渐洇透了整个纸面,将这一篇精彩绝伦的书法破坏无遗……
美国有一个网站,每年会评选最糟糕的英文小说创作。其中2005年的大奖得主,恰好是一段情色描写:
“他死盯着她丰硕的胸部,开始幻想起他那台“凯旋-喷火”老爷车里的斯托姆伯格气化器。那是一台性能卓越、外形优美的机器,就挺立在进气歧管儿上,渴求着一双经验丰富的手去摆弄。润油管上的多边形小螺丝帽儿乞求着象销售手册第七章那样被检查和调校。”
一个标准的场景置换,不过作者显然对汽车太熟了,熟到喧宾夺主,把情色部分完全给干掉了……
简单来说,完成一次成功的情色场景置换,需要大胆想象,把情色比拟成匪夷所思却言之成理的另外一种行为;同时还需要小心描绘,避免喧宾夺主。
建议可以做一个小小的练习,准备一堆小纸片,上面写一些和性爱无关的事情,最好和你日常工作相关,比如断路器级连选择,比如蛋糕烹饪技巧,比如400毫米等雨量线。
然后随便抽出一张,了解它的运作模式,进行场景置换,尝试着包装成情色段落。
很管用,相信我。
就算在情色领域不成功,也能熟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