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出线一丁
1
阳光明媚的花园里,一个身着碎花连衣裙的姑娘咬着太阳镜腿儿,边走边寻求着最佳的自拍角度,身后紧跟着一个拖着行李箱的胖男人,他夏威夷衬衫的后背已经湿透,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慧子在鱼池旁与他们擦肩而过,只听见前面的姑娘娇滴滴地问道:“老公,这张好不好呀?”男人闷哼了一声,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侧头往水里面看了一眼,却见男人的倒影狠狠地瞪着前面的姑娘,忽然扭头看向慧子,眼睛眯起来在她的下半身来回打量,然而姑娘的倒影在男人面前趾高气昂地挺着胸脯,只盯着手机看,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回答。
慧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表面上恩爱有加的情侣,背地里却离心离德,这样的影子她这几天见多了。
“已经一周了呢。”她心里想着,感觉自己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能力,这种可以通过水里的倒影,看透人们内心真实想法的能力。
2
这种能力像是魔法,但它不需要慧子做什么,只需要以水为媒介,倒影出别人的影子就可以了。影子会遵从内心,做出相应的行为,说起来,全拜她八天前差点溺水的经历所赐。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慧子和朋友一起到海边游泳,不巧的是,在她刚进入深水区的时候,小腿突然地抽了筋,冰凉的海水瞬间倒灌,她的双脚像踩着无形的梯子,整个人使不上力气。
“难道我就要这么死了么......”短短30秒不到,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起来,但是内心的不甘和遗憾却愈加强烈,“再有一周,就一周,我这十年的心血就要成功了,我不能死,我不要死!”那是来自心底的呐喊,因绝望而强烈,有那么一刻,四周的海水似乎都在发光,一个熟悉的影子徐徐地将她托起,像是自小就抛弃她和母亲的父亲,那个只摸了摸她的脑袋,就转身离去而再也没有回来过的背影。
慧子醒来的时候,躺在滚烫的沙滩上,她徐徐坐起,慢慢睁开眼睛,却看见不远处的海里,满满的都是人和他们的影子。这些人和影子交织重叠,各行其是,场面诡异,她惊呆了,尖叫出了声,朋友们都以为她是吓傻了。后来她细细琢磨,那个救她的影子其实是自己,老天一定是听到了她的祈求,怜悯她一直以来的努力,才赐予她能读懂人心的魔法。
3
慧子走到咖啡店的门口,寻到一处靠近水池的座位坐下来,她掏出化妆镜,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的妆容。
镜子中是一张粉嫩而富有光泽的精致面庞,眉眼清秀,鼻梁高挺,嘴巴施以鲜红的唇彩,娇滴滴地惹得人想去咬上一口,长发自然披下,恰在A4的蛮腰上方停止,不留半点多余。
慧子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她今天要做到无懈可击,但最让她纠结的还是胸前最上面的扣子,她系上又解开,解开又系上,像是初次约会心上人时,要一把抓住他的小心机,性感而又不能失矜持,端庄而又不能丢诱惑。
“慧子!” 一声厚重的男中音,吓得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有些狼狈地抚着自己的胸口,轻轻地打开了扣子。
“王教授......您来得这么早啊!”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刚才吓到你了吧,刚好走过来就看到了你,顺口就叫了!” 王教授和善地微笑着,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领带,冲慧子诚意地点了点头,恭敬地伸手示意:“请坐请坐,几日不见,慧子小姐越发漂亮了呢。”
慧子羞红了脸,她想不到只有一面之缘的王教授还能记得自己,她边笑着说对方过誉了,边准备招呼服务生。王教授伸手拦住了她,接过菜单只征求了她几句,就利索地点了两杯适宜的温饮和甜点,这种尊重女性选择而又不用她最终给出答案的做法,充满强大的异性吸引力。
谈话的内容围绕慧子的项目,王教授以提问来引导话题,他们聊得很顺利。慧子看着身着休闲装的王教授,很难想象如此健谈和风趣的男人,其实是教育界里举足轻重的存在,慧子做了很多功课,王教授的学术论文和授课方式都是极其严谨和严肃的,想不到离开书本和讲台后竟判若两人,举手投足间让慧子不自觉就成了安静的迷妹,她下意识地挺了挺上围,又确认了遍胸口的扣子。
“这么说,你已经调研三年了是么? 有报告吗?”王教授的眼中流露出了光,慧子兴奋不已,她强压着心里的小鹿,站起来把几份精心准备的材料摊开在对方面前,并细致地一一讲解自己的研究结果。王教授默默地听着身边丽人的讲述,慧子话语间撩动着自己的秀发,王教授在水中的倒影有了些许波动,它扭头转向了一侧的慧子,定格了好一会儿才转了回去。
慧子愣了愣,影子的动作并没有逃脱她的眼睛,莫非王教授对自己也有心意?她下意识的把一双美腿尽量向后避了避,她知道,虽然只要能争取到王教授的合作,她入行以来,为之奋斗十年的最终目标就会顺利地实现,但碍于王教授的家庭因素,她不想有难看的吃像。
这一举动反而引起王教授的察觉,他的影子伸长脖子,转向身后的慧子,似乎被她的美丽深深吸引,这让慧子再一次陷入纠结,诚然,对于事业的追求和对于成功男士的向往,让她的荷尔蒙在一开始就有所激荡,但是多年的教育和年少时的家庭痛苦,也让她深刻了解婚外情的危险。这真的是一个让她头疼的问题。
4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项目,但是如果作为名誉校长的话,恐怕......” 王教授犹豫着,这个身份的人对于任何影响到声誉的问题,都会慎之又慎。
慧子提议边走边聊,她明白这次洽谈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必须要攻下这座大山,也许,也可以攻下这座大山的心,想到此处,自己的影子竟然摆出了一个妩媚的姿势,她赶紧甩了甩头。
“怎么了?”王教授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这天气怎么忽然就变了,这是要下雨了吗?”
“真的是呢,不凑巧没有拿雨伞,如果下雨的话,我们可以找地方避一避。”
慧子点了点头,又偷瞄了一眼水中的影子,毫无动静,这才安心地捂着胸口,把最上面的扣子扣了起来。
两个人在路街上慢慢溜达着,慧子旁敲侧击,王教授始终没有定论,多次尝试未果后,她也变得有些急躁起来,毕竟,这是一个连死前都在记挂的夙愿。
天空雷音炸响,顷刻间雨滴飞落,他们赶紧向前急走,准备去不远处的时光百货大楼里避一下。
来到大楼底下,发现广场前面挤满了人,数十颗人头攒动,纷纷抬眼上顾。
乌云之下,一个孤寂的身影立在时光百货大楼的高层之外,他俯瞰着脚下的世界,任由雨水侵湿,对背后消防员的劝阻充耳不闻。
王教授的手机响了,还没等他放到耳朵上,就听到自己妻子焦急地喊声:“悠悠不见啦,悠悠不见啦!”
“你在哪儿,怎么会不见了呢?”王教授和慧子同时都紧张起来。
“我在.....我在时光百货大楼这.....我.....”
王教授猛然抬起头来,四处寻找妻子的身影,他和慧子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穿梭,把地上逐渐成型的水坑踩得哗啦直响,终于发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拼命地向王教授跑过来,顾不得打伞遮雨,鞋子掉了也没有理会。
“悠悠,悠悠!就在刚才,我抬头看跳楼的功夫,她大叫一声就跑开了,像是又犯病了,这里人太多,我一时没抓住,就......”
“我们分头找,我们分头找!”王教授重复着,尽量让语气平和,双手用力按住妻子颤抖的肩膀,慧子看到他脚下的倒影,颤抖得更为激烈。
5
兵分三路,慧子和王教授夫妇一头扎进了人群,临分开时她拍下王教授妻子的屏保,那是她女儿的照片。
人群越发密集,他们盯着楼上的动向,有的人揪着心,有的人却议论纷纷。
“听说这个小伙子创业失败了,欠了债!在这里寻死呢!”
“哎......这么好的年纪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李姐,我上周就看见他在这里要跳了,后来被消防劝下来了!“
“是嘛?这怎么又来了呢!”
“可不是么......” 慧子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些打着伞的男男女女,他们的影子在脚下的小水坑中曲折蔓延,有的在讥讽,有的在嘲笑,有的不屑一顾,而有的竟然在翘首以盼。
他们仿佛是在看一出戏,有的人抱怨已经演过的剧情,为什么这周还在演,有的则啃着零食,饶有兴趣地等待着下文。
那个创业失败的年轻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饰演悲剧角色的演员,而他的生命是否终结,并不影响整出戏的走向。
这部戏是自私的,任何无关人的生死,都会随着零食吞入腹中,留下的不过是咂咂嘴时的余香。
慧子埋在这群影子之中,她仿佛回到了几天前那个即将溺亡的海里,她挣扎着划开人群,越来越力不从心。
她一路说着对不起,还不时问问大家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女孩。人们在被挤开时往往投来埋怨的目光,当得知原委后又变得同情,他们表面上帮着寻找,影子们却都在窃窃私语。
“哼!光知道看热闹,把自己孩子都丢了!”
“现在的年轻人呀,啧啧啧,没一个省心的。”
乌云压顶,慧子周身都感觉到了冰冷,她不自觉地环抱起手臂。
一个女孩凄厉的哭声传来,她迅速拨开人群,只见王教授的女儿双手堵着耳朵,跪在了一块较大的水坑旁边,紧闭着眼睛,仿佛是害怕水里的什么东西。
慧子赶紧也跪了下来,双手环抱着哭泣的小女孩,就在此刻,她从水坑里看到了高高的楼层之上,那个挫败的年轻人正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他的影子却一刻不停地擦着眼泪,他痛苦地震颤着肩膀,嘴巴张得大大的,浑身上下都溢着悲伤,他的那种悲伤让慧子感同身受。
曾几何时,她也被各种各样的困难击倒过,教育课程的学习,原始客户的积累,媒体和家长的质疑,项目启动的艰难......一个个孤立无援的夜晚,她也曾哭得如此歇斯底里,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坚持下去,每每在成功线上的功亏一篑,都让她遍体鳞伤。
然而,她还是把持着这个多年的梦想,年少破碎的家庭,让她知道教育是重塑一个人的另一个机会,慧子盯着水里青年人的影子,真的想和他一起对抗这世间的蔑视和嘲讽。
“哎呀呀,要跳了,要跳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真假,他往前走了吗?.”
“都等了半天了,到底跳不跳啊?这还下着雨呢!”
慧子盯着这些丑恶的嘴脸,恨不能狠狠地唾上一口,气得她捂着自己起伏的胸口,看着女孩在自己的面前,忽地像是捕捉到了一把能够开启成功之门的钥匙。
没错,王教授的女儿就在自己的眼前,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她能够想象王教授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样子,接下来她只需要凭借天生的美貌,不断接近王教授就可以了。
她觉得自己能够把握好尺度,在不影响别人家庭的情况下,利用王教授对自己萌动的好感,实现那一直坚持的梦想。
慧子又一次望向天空,她可不想在若干年后,和这个年轻人一样,在高高地楼顶上孤独的哭泣,然后埋葬在这些自己曾经唾弃的人影之中,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高楼上年轻人的影子缓缓站了起来,和自己的身体合为一处,忽地飞身落下,下面的人群惊呼着,有的人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还是有一部分影子在瞬间扭曲了起来,像是嗅到了让他们等待已久的美味,水纹波动,影子们四肢伸展,脖子迅速地伸长,不一会儿就超出了人类的长度,争先恐后地想要去盯着年轻人掉落的方向,耳朵也竖立起来等待落地的声音,那些恐惧的叫喊,反而让他们兴奋起来,一个个长着贪婪的嘴巴,一副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天空也在瞬间昏暗了下来,乌云遍布不透出一丝生息,这些人影持续的增长着,他们的头上慢慢长出山羊状的角,陡然向后弯着,像极了恐怖电影里撒旦,而角尖所向,正对着那个单薄的正在下坠的身体,眼看就要被这些尖锐的恶魔之角刺穿了。
怀中的小女孩瑟瑟发抖,她向水坑伸着手,指着那些邪恶的影子,嘴巴抽搐着发不出声音。“难道她也有这个能力?”慧子心想,她用手挡住她的眼睛,轻轻在女孩耳边唤着。
“悠悠,别怕,咱们不看他们哈,他们是坏人,阿姨是你爸爸的朋友,阿姨保护你!”
小女孩用手抹了抹眼睛,她惊讶于发现了同类,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喃喃地问道:“阿姨,你也能看见吗?“
慧子点了点头,女孩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阿姨,他们为什么变成那个样子?以前不是那样的啊......”
慧子沉默了,是啊,他们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她盯着怀里的孩子,想送于她一个甜美的微笑,给自己的“钥匙”留下好的印象。
然而小女孩却忽然一惊,她用力地想挣脱慧子,指着她身后的一个地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慧子顺势回头,不禁怔住,自己的影子,在脚下的水坑里摇曳伸展,缓缓的,也长出了尖尖的山羊角。
尾声
慧子在办公室里放下了王教授的电话,她兴奋地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发到了助理手机上。
“王教授答应了,愿意做我们的名誉校长!“
“不亏是老大,真有你的,王教授都被你搞定了!”
慧子盯着手机里的回信,苦涩地笑了笑。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看到自己影子后的震惊,还有小姑娘写满恐惧的双眼,就在那时,她所有的不甘和执念都顷刻崩塌,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了恶魔中的一份子。
那天,慧子领着女孩找到了焦急的王教授夫妇,听着他们一声声的道谢,脸庞却一阵阵火辣辣的灼烧,从那以后,慧子的影子再也没有异动过,而她通过自己努力,终于凭借着专业的市场剖析和一次又一次的拜访,赢得了王教授的信赖。
慧子,也不再去关注任何人的影子了。
无戒九十天训练营---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