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以为的爱❤️#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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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记忆帮倪妮将过去打包,放在时光的角落里,从此封尘。倪妮依稀记得父亲,至于我,有时完全不记得,有时又好像似曾相识。没关系,我可以让倪妮重新认识我,哪怕这中间需要经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起初,倪妮管我叫“陈先生”,“陈先生”每天一遍又一遍重复教倪妮认识她自己,告诉倪妮她叫“倪妮”,她的家乡在中国陕西,她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回想从前在号子的时候,倪妮曾借给我《苏菲的世界》和《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两本书,前者让我认识我自己,找到自己,后者帮我拓宽了生命的宽度和广度,现在,我要帮倪妮认识她自己,重新找回她自己。在“陈先生”不厌其烦的教授下,倪妮慢慢接受自己作为“倪妮”的存在,“玛丽”离她渐渐远去。

      有一天,倪妮告诉“陈先生”,她想开一间花房。

      “那种大大的、像玻璃房子一样,白天洒满阳光,晚上可以躺在屋顶上看星星的花房。”倪妮边思考边说,可能她在法国有见过吧。

      我四处奔波选址,并找人设计了花房的建筑图。前后不过半年时间,一间占地300平的花房平地而起。倪妮开心极了,她很感激“陈先生”帮她实现了心愿。每天置身花房的倪妮忙着照料她的花花草草,快乐得像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看到倪妮笑了,“陈先生”也释然了。

      我为倪妮所做的一切,英子全部看在眼里,她从不反对,而是默默地陪我做这些。英子称倪妮“倪妮姐”,倪妮则视英子为“陈先生的妹妹”。 我曾鼓励小结巴对英子展开追求,但我同时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一如英子对我,一如我对倪妮。我一直在等倪妮,结果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我对倪妮的等待也许有期限,也许没有期限,但这重要吗?我想不重要。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期待,有期待,生活就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2013年清明,于风从北京回到家乡。我陪于风去给他的哑巴母亲上坟。一路上,于风沉默不语。这次于风回来,我总感觉哪里不对,于风一改往日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

      “我和沈晴,我们离婚了。”于风说。

      “哦。”我回答,好像在说我知道一样。

      于风告诉我,他和沈晴婚后过得并不幸福。

      “所有看得到的,都是表象,看不到的,才是内里。”于风说。

      对于风和沈晴离婚一事,我既不感到意外,也不过分震惊,好像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从我初见沈晴,就感觉这场婚姻不会长久。沈晴性格强势,天生大小姐脾气,平素里张扬跋扈惯了,结婚后夫妻俩为了生活里鸡毛蒜皮的琐事拌嘴,加上于风老家的亲戚时不时赴京,不是今儿个小叔子生病托关系联系医院,就是明儿个侄子来北京读书要住家里,于风家俨然成为“驻京办事处”,一来二去颇受沈晴嫌弃,为此俩夫妻没少吵过架,家里终日不得安宁,日积月累,矛盾激化,终于在结婚第七年,以离婚收场。潦草开始的故事,注定潦草地结尾。好在两个人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也无财产分割,既没牵绊,也没牵扯,两个成年人说离就离,倒也清清爽爽。那时于风已经做到北京一家大型出版集团的创意总监,职场得意,情场失败,这样的人生,我想应该不是于风一开始就预料得到和想要的吧?人生没有早知道,早知道最后的结果,我们还会一往无前吗?

      “你不掏心掏肺爱过一次,就不知道自己是谁,谁他妈最爱你,你又最爱谁。”于风说。

      那晚,我和于风在旧时光小饭馆,我们点了当年的“套餐”:花生米、西红柿炒蛋和酸辣土豆丝,还有两打啤酒。于风喝多了,我们很多年不曾一起推心置腹聊过天。

      “还是老三样。”我望着桌上的菜说:“就是少了一个人。”

      “倪妮!我知道你说的倪妮!”于风有点喝高了:“把倪妮喊来!我想、、、见倪妮!”

      “沈晴呢?”我没接话,转而问于风。

      “走了!全他妈走、、、走了!”于风说着呜呜地哭起来,像一个弄丢了玩具的孩子。

      于风告诉我,沈晴的父亲涉嫌金融诈骗被拘入狱,沈晴认识了新男友,和于风离婚后,沈晴同新欢闪电结婚,移民去了澳洲。这女人的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婊、、、婊子!”于风愤愤道。

      我皱着眉头,既然爱过,何必中伤?我问于风后悔过吗?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后悔什么?你、、、你告诉我,后悔什么?后悔认、、、认识沈晴?还是后、、、后悔当初留、、、留在北京?”于风自嘲道:“我、、、我于风做事什么时候后悔过?告、、、告诉你,我于风的生活里就没、、、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也是,如果不是沈晴,你也不是今天的你。”我说:“你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必然也会有所失去。”

      于风接着说:“你说我他妈是不是应该感谢没有孩子?想当初,我俩四处寻医问药,哈,老天爷开眼!让我俩没孩子!没孩子好啊!不然这婚能离得这么迅速?我告诉你,铁定离不了!离不了!”那晚,于风喝得伶仃大醉,酒精真是个好东西,能让我们面对清醒时没勇气面对的自己。

      于风不知道的是,为了能顺利离婚和新欢在一起,沈晴向于风隐瞒真相,对腹中三个月的胎儿选择终止妊娠。对一个男人而言,这是何等的残酷。

      那晚,我也没少喝,头有点晕乎乎的。我看着于风,我说于风,你其实是有过一个孩子的。

      于风一个激灵:“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我重复了一遍,加重孩子两个字的语气。

      于风望着我哈哈大笑,他说猴子你丫少他妈开玩笑, 有没孩子他自己还不清楚?

      “结婚七年,整整七年,连个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种子不行还是地不够肥!”于风啐了一口唾沫。

      “你的确是有过一个孩子,而且,你见过她。”我平静地说。我虽然喝多了,但脑袋还算清醒。我知道我在讲什么。

      “什么?你再说一遍?”于风见我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的孩子?我于风有个孩子?你告诉我,她、、、她现在在哪?你带我去找她!”

      “你曾经见过她,但是现在,你不可能见到她了。以后也不可能见到了。”

      “为、、、为什么?”于风不解地问道,打了个饱嗝,一股酒气窜上来。

      “因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说。

      是的,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于风“哇”地吐了,酒也醒了大半,他颇为震惊,冲上来抓住我的衣领:“你说什么?你丫把刚才的话给老子重复一遍!”

      我说于风,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于风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面上的杯子左右摇摆。

      我告诉于风,关于倪妮,关于小杰,关于一切的一切。

      “你记住,这个世界上,你第一对不起的人是你妈妈,第二对不起的,就是倪妮。”我说:“她替你扛了太多太多。”

      于风愣愣地看着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过了许久,于风把脸埋下去嚎啕大哭起来,我从来没见他哭成这样。

      那一刻,我无比确定于风是爱过倪妮的。只是相比于风想要抵达和征服的世界,那份少年之爱太过稀薄和飘忽不定。来不及扎根沃土,就已萎谢凋落。

      我想起我在号子里读过的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承受之轻。

      于风去到倪妮家,面对倪妮爸扑通一声跪下:“叔!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倪妮!你打我吧!骂我吧!”

      倪妮爸看着于风:“你就是于风吧?事已至此,我打你也好,骂你也罢,又有什么用?你走吧!”

      “我把爱我的人弄丢了,又把自己弄丢了。”于风说:“这一路兜兜转转,我已找不到回家的路。”

      于风爱过倪妮,转而投奔他处;我爱倪妮,爱得真诚炽热,却始终爱而不得。英子在等我,而我,在等倪妮。于风辜负了倪妮,我亏欠了英子。至于于风和沈晴,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时兴起在一起,却终究走失在婚姻里。原本可以简简单单的几个人,在这错综复杂、牵扯不清的爱的关系中,被困囹圄。

      于风问我倪妮在哪?他说想见见倪妮。我说我可以带你去见倪妮,但是,我不能保证她还记得你。

      “什么意思?”于风有点不解。

      我摇摇头,我说当你见到倪妮,自会明白。

      我和于风绕过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中,矗立着一栋小房子。

    “那是倪妮的玻璃花房,也是她的城堡。”我指给于风看,我说我希望倪妮在自己的城堡里,永远无需长大,永远都是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女孩。

      倪妮像穿梭在花丛中的蝴蝶,正在快乐地忙活,北方的初夏气温干燥,倪妮用喷壶给花儿浇水,确保每朵花都能受到雨露的滋润。于风远远地看着倪妮,时间好像倏然回到多年前那个盛夏的午后,我和于风在学校练功房外等候倪妮结束排练,那时候天很蓝,云淡风清,我们没有经历刻骨铭心的爱,也没有经历刻骨铭心的痛,没有残酷人生的洗礼,是无忧无虑的翩翩少年郎。

      是谁把流年暗自偷换,让少年一夜长大?

      倪妮戴着白色的头巾,腰间系着白色的围裙,看到我,倪妮老远冲我招手。

      “陈先生,你来了!”倪妮愉快地打招呼。

      “是啊,我来看看你!这位是我的朋友。”我向倪妮介绍于风。

      “你好!”倪妮冲于风点头微笑。

      倪妮邀请我们进屋,然后去泡花茶:“刚采来酿的,很新鲜哦!”

      “好啊!正巧我渴了!”我说。

      不多会,茶泡好了,我接过倪妮递来的花茶。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倪妮问到,把花茶递给于风。

      “倪妮,我是于风呀!于风!你不认识我了吗?”于风惊得下巴快要掉下来。

      倪妮笑着道:“先生,我想我并不认识你,对不起。”

      “没、、、没关系,于、、、于先生,叫我于先生就好。”于风怔怔地说,接过倪妮递来的花茶。我想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于风大概难以置信,眼前的倪妮真的是倪妮吗?

      我告诉于风倪妮因服用大量镇静药导致失忆,以及我从法国老太太家里接回倪妮。

    “倪妮和那些回不去的时光,划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而我要做的,是帮助倪妮重新建构一个新的世界。”我说。

      于风飞回北京,那里有他蒸蒸日上的事业。我留在家乡,我每年都给倪妮过生日,在山风徐徐的傍晚,在璀璨夜空下,在玻璃花房弥漫花香的阳台,读信给倪妮听,那些曾经写于号子里羞于见人的信,终于有机会以朗读的形式出现在她的收件人面前。我手把手教倪妮吹口琴,用那把刻着倪妮名字首字母缩写的口琴教倪妮,多年前那首《为你写诗》早已烂熟于心,而我却在吹奏时小心翼翼,像虔诚的教徒演奏神曲般。

      为了能让倪妮重新认识我、记住我,我花费了很长时间,同时花了更长的时间让倪妮接受我,与我建立一种较为熟悉的关系,她现在不叫我“陈先生”,改叫我“陈晓”。我期待有一天,倪妮可以叫我一声“猴子”。

      书信朗朗,口琴声声,在《为你写诗》的曲调中,在书信字里行间的缜密小心思里,过往时光排山倒海、呼啸而来,我好像看到昔日那个踮着脚尖跳舞的姑娘,那个一颦一笑间写尽少女纯真美感的小女生,留着齐耳短发,款款向我走来。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

      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我脑海里,

      你的身影挥散不去。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

      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

      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

      如果可以,多想回到相识之初,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让我重新认识你,让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上我。

      那时我们以为的年轻,像湖光山色映在彼此眼中。那时我们以为的爱,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始于2018年8月,终于2019年5月,至此,小说连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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