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后效

1.1后效


伴隨着土坝尽头天边的闪光,远方隆隆雷声预示着坏天气的到来。

然而,挡在前面的又何止是坏天气呢?

一直走在前面的爹爹显然被嚇了一大跳,他赶紧向后退了几步,跳到了司马的后面。司马也很识趣的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望着前面。

“它什么时候跑到前面来的?吓死我了。”

完全挡住了土坝的去路,一直跟在他们背后的幸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他们的前面十步开外,在愁云惨雾的映衬下,这具雕像深黑的阴影甚至直接触及了两个人的脚下。

阵风夹杂着细碎的雨沫拍打在乾燥的土坝顶,爹爹不情愿的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儘力让风不至于很顺利的倒灌进自己的衣服里,冷的感觉侵袭了他的身体,让他觉得在这种对峙中非常的不自然,看著在阵风中保持肃静的司马,他深刻的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做一个旁观者。

爹爹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了对峙的中央。

“我说……唉……我说你们两个,算了算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么?”

爹爹强忍住自己背后的恐惧感,背对著幸运,向着司马錶现了一个自己最好的笑容。

“司马,司马大哥,你刚刚就算是再有矛盾,你也不应该站在別人龙兄的鼻子上指着別人骂嘛,它愿意跟着你帮你排除困难找到我本来就是一件好事,一件大好事你说是不是?你们之前素未谋面都能合作的那么好,想来还是有一定原因的,你就別跟它打冷战了,我看这天气也慢慢不行了,唉~我知道前面有个好地方可以避一避,咱们聚在一起好好化解一下矛盾嘛,是吧。”

爹爹说完这段话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没有背后多出几个洞或者是被一爪子扯成碎片,他一个转身,面向了挡在面前的的幸运。

“我就不叫你幸运了,嘿嘿……”

爹爹拿出了十二分勇气,双手张开,向着前方走了几步。

“背后这个人,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大家都可以做朋友的,我知道你是听得懂我说话的对吧?你知道朋友是什么意思么?”

爹爹咳嗽了一声,极力保持自己的镇定:

“朋友的意思,就是无论大家因为什么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最后大家都能和好如出,为了同一个友情共同走下去的伙伴,唉,司马,你说是不是那么回事,房-东-大-哥?”

爹爹侧过头去,照着司马打了一个哈哈,然后收到了一个温暖的沉默。爹爹照这司马狠狠的挤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然后再次面向了沉默的幸运。

“司马这个人,他确实是有点不近人情,唉,对,不近人情了一点,但是他其实这个人还是非常的好的,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噢。”反正也豁出去了,爹爹拿出了自己全部能想到的话安慰面前的傢伙:“咱们能在这个地方见面,本身也是一种运气,既然都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在一起了,咱们就化干戈为玉帛,好吗?”

爹爹满脸笑容的看著面前的幸运,倒也没啥好紧张的了。看著面前的幸运慢慢朝着自己作出了近乎于攻击的蹲踞姿势,倒是笑得更灿烂了。

“死了就死了吧,七天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爹爹背身过去,面对著司马,儘力不想看到自己被攻击的样子,想著自己要是被自己刚刚喜欢上的傢伙一下子击倒,倒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然后,伴隨着天边的一声雷鸣,便是背后一道沉重的震地声。

“非常的抱歉……对不起……”

爹爹终于还是从心里听到了他想听到的东西,他长呼一口气,没有转过身去,毕竟,这种屈尊的事情,少一个人看见,就少一个吧。他相信司马也听到了,这样,事情大概也就解决了吧。

“我对于自己力量的傲慢,伤害了你……我非常的抱歉。”

也许,在这种对话中,沉默是最好的选择,怀着一种成功者的自信,爹爹凝视着司马,希望他也能做出类似的举动。

“我有着足够的力量……能帮助你们,克服一切困难,请相信我的能力……”

爹爹甚至能感受到心中的低语都逐渐细微了起来,倒是有点于心不忍了。

然后,司马嘴角微微咧开,结束了这一切:

“你……”

“果然……”

“还是……”

“什么都不懂。”

爹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看著面前的司马背着手缓缓的走了过来。

“我相信你的能力,对,我相信你的能力……”

“然而你的能力,才是我对你一直保持最大怀疑的地方,你知道么?”

“司马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太过分……”看著走近的司马,爹爹突然想做出一个阻挡来保护身后的幸运,而却不知为何,只能目视司马缓缓的走过自己的身后。

“正是因为你的能力,超出了我太多,所以……我会感到最大的忧虑。”

爹爹甚至没有勇气去面对背后即將发生的一切,他保持了僵化的身姿,任凭狂风吹散它的衣襟。

“幸运,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指望一个武装了的战神心甘情愿地服从那个没有武装的凡人,或者没有武装的凡人能够安安稳稳置身于已经武装起来的臣仆之中,这是不可思议的。前者,武力的优势將会伴隨着絶对的蔑视;后者,武力的劣势將会伴隨着无尽的猜忌。”

伴隨着一道惊雷的停顿……

“这句话如果太长了,中国是有一句古话可以概括以上的思想的……”

“那就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坐在角落里的鳄鱼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看著坐在面前面无表情的司马与惊骇的爹爹,他被雨水浸润的中分发跡显得愈发光亮。

“我完全同意司马的观点。”

显然,简易的搭建屋內那个坐在桌子对面那个略显低矮正发表着自己见解的那个人正是爹爹之前提到的那个人。翘着二郎腿,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爭论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將视线从正面转向了一侧的雨帘中,不再直视面前的爹爹。

“况且,我还有一些补充说明。”

“一般来说,所有的主观论述都是要打七折来听的,然而就是你之前的那些东西打上三折乃至一折都让我觉得相当的不可思议。这只能说明一个情况,那就是,那……东西,其实也是某个企业赞助的结果,只不过是在设计中出现了严重的失误,然后又误打误撞遇上了你们,我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那难道不是好事情吗?”面前的爹爹双手压在了桌子上,“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这种便宜简直是天造良机,我们能利用它的力量的话,在这个以现实主义为卖点的游戏里不知道能做多少事情。”爹爹顿了一下,“想想看,这种失误又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控制了它,我们就能……”

“我们就能收到传票好吗?哦,对了,是你收到传票,跟我没啥关系。”鳄鱼缓缓的从木凳上站了起来,用手摆弄着自己带来的竹纸伞:“企业赞助的东西,照样是企业的固定资产的一部分,他在现实社会里要折旧,要交维护费,在虚拟交互里面一样也要折旧,要交钱的。”

当提到钱的时候,鳄鱼忽的就精神了起来,语速显然加快了不少:“我不知道那东西是哪个生物公司或者是哪个公关集团想出的鬼畜主意,但是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原则上说你们现在这种情况和银行自动取款机给你吐多了几百张钞票差不多的情况,虽然资料库可能照他们那个级別的人根本动不了,然而追究你们法律责任,应该说,压力不算太大。”

“法律责任?你在开什么玩笑?!”爹爹看著面前鳄鱼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吐出这么一大段他听起来完全是似是而非的狡辩,心中好一阵不爽:“我看你压根就是想得太多了,连法律责任都出来了,你该不会是之前在新加坡学习学傻了吧,鳄鱼?”

当听到“学傻了”这个词的时候,鳄鱼还是发自内心的笑了一秒,随后把不该有的笑容收了回去:

“爹爹,我衷心的建议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就不要控制过量的资产,其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引火烧身,没有任何好下场,这在人类社会里是公论。”

在那之后,鳄鱼终于还是把眼睛对上了面前的控诉者:

“而且说起来,你也不是持有者对吧,司马他自己都没说话,不过我想司马跟我的想法基本上也差不多。”

“司马才没有像你,把这里当成同济大学学生会例会一样。”爹爹单手指着司马,“你是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坏了。”

远处的土堤上,在大雨中臥坐在草坡上休憩的几只水牛正凝望着前面挡着它去路的幸运,希望面前这只一动不动大傢伙能快点走开。

“……因为风险与收益是並存的,鳄鱼同学。”

“你控制不了这种风险,况且,我怎么一直觉得你在不断的夸大这个收益呢?爹爹,我知道你是一个奇幻生物超自然爱好者,但是,拋开你那些超自然的东西,外面那个东西真的具有你说的那些价值吗?这根本就是一个不明获得,价值不稳定,难以变现,而且还存在非系统性风险的不良资产,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通过我朋友关係去联繫一下人,兴许你还能获得一笔不菲的举报佣金也说不定。”

爹爹显然被鳄鱼这种一个问题七八句话还带转弯的討论方式弄的焦头烂额:

“你这种辩论队出来的交换生我怎么跟你交流。”

爹爹一时想再说点什么作为反驳依据,只看到鳄鱼已经彻底失去的兴趣,站起身来做了一个最后总结:

“爹爹,是不是现在你们中国人,都像你一样……”

“说起来,都是想跟別人说:来,咱们討论一个问题吧……”

“而事实上,就是找个机会强迫別人接受自己的观点罢了……”

“你觉得我像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那你自己,何尝不是学生会主席那种强行把別人意志扔给別人然后还顺带做出一副老子很民主的姿態呢?嗯?”

鳄鱼嘴角微微上浮,看著面前被瞬间卡住了喉咙的人。

“难怪中国到现在都不能实现民主,你们也別总怪自己的上层建筑了。”

鳄鱼背过身去,然后忽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悬浮禁行标誌。

“对不起,你不能在有其他人的视野中登出游戏。”

“……切,坏了我完美的退场。”

鳄鱼不悦的转过身来,看著已经说不出任何话的爹爹和看著他们爭吵的司马:

“我晚上回来,现在外面还有点事情,我要陪別人吃个午饭,就先不陪你们了。”

待鳄鱼走出门外,消失在绵雨之中,司马终于打破了自己的沉默:

“你跟他,真是朋友关係?”

看著面前近乎于被会心一击然后带恶性精神伤害的爹爹,司马倒是突然觉得这个叫鳄鱼的傢伙还真是很有意思。

“他不是中国人么?怎么说话一副你们中国人的风范?”

“他还真不是中国人……”爹爹喃喃的说道:“他是新加坡人,是外派过来的交换生。”

“噢,这样啊。”司马看著面前好像已经被说傻了的爹爹,“你能力不在辩论,就不要跟他吵嘛,伤了和气多么不好。”

“他一般都不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刚刚被不知名的力量压在地上,现在又是纯粹精神攻击,爹爹一副受尽欺负的样子望着司马:“他其实人真的还蛮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就这个样子,简直像是吃了炸葯一样。”

一想到这,司马还是把余光瞟到了窗外那个还未曾离开一步的家伙上去,看来,似乎事情从今天开始,就变得有趣了。

既然从来没有改变过主意,那为何要演的这么的虚伪?

司马看著面前这个今天受尽各种打击的傢伙抱著自己脑袋,並没有把他从这种失落中解脱出来,他拿起了桌边的纸伞,缓缓的走了出去。

爹爹在不情愿与懊恼的纠结中过了好久,才发现司马早已经不在屋內,他心中忽的一阵惊喜,赶紧走到了门口,只见远方的土坝上,一朵伞花正对著幸运身前。天际綫的黄色光雾正在不停的向远方翻滚,两个黑影却在黑与黄的交界线中分外清晰。

“因为我知道你都听得见,所以我才一直没有说话。”

司马依旧习惯于背对著身后的傢伙,油纸伞周围落下水珠早已形成了帘幕,这甚至让司马感觉自己可以通过水幕看见背后的幸运。

望着土坝另一侧,司马凝视着远处湖面上四散漂浮的水葫芦,沉默了许久:

“被別人当成货物討价还价的滋味不好受吧。”

侧身对著幸运,他將手上的伞轻微的抖了一下,让聚积水珠四散开来:

“尤其是当你明明知道是谁要交易你的时候。”

转过身去,司马注视着面前的幸运,看著它的两颊的雨水已经形成了一条綫飘落到地上。

司马再次背过身,维持着自己习惯说话的方式:

“从一开始遇到你,我就知道你骨子里有着对自己力量的自信,附带了高傲与对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的不屑一顾,然而我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你这么想要的……以至于你能听完半个小时对你的討价还价之后,剋制自己的龙性,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司马朝前走了几步,土坡上又多了几道泥水的脚印。

“我有点累了,下午还有其他事情,就长话短说吧。”

“我其实早就明白了一点,我是赶不走你的,如果你真的想从我身上找什么东西的话,我确实没有任何能力去赶走你。”

“然而,我惊讶于你对于我身上这种东西的追求的渴望程度,甚至能压制你自己的……价值观,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总之,大概是本性吧。这一点上,我倒是觉得,这比你那恐怖的攻击力而言,更显得让我头痛。”

注意到了土坡下面站在门口张望的爹爹,司马尽力想快点结束这段被人注视着的对话:

“你不要以为我现在依旧信任了你,我现在愿意跟你说话,纯粹出于以下几个理由。”

“……那个站在门口的傢伙,我不想让他的今天上午过得太失望,况且我也不想在听到他在我的房子里没日没夜的劝说我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除非我杀了你,不然你总会跟着我的,我也没办法赶走你。这种事情,我也拿你没有什么办法。”

“……另外,还有最后一点。”

司马顿了一下,微微抬头,让自己的眸心对上了那龙的金眸:

“你刚刚在外面,面对著对自己命运交易的等待还有忍耐……”

“……让我想到了我自己。”

这话说完之后,那金眸顿时如快门般闪过一丝惊异。

“……不管是不是在我身上发生这种事情,我也受够了。”

幸运龙吻微启,似乎是已经明白了司马刚刚说的一切的意义,它注视着司马撑着伞一步一步走下了土坡。然后听到了它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你想被淋出病来吗?”



注释:

(1)斜字出自马基雅维利《君主论》第十四章——君主关于军事方面的责任。司马根据环境对內容作了一小部分修改。

(2)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原文出自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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