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七十大寿那天,我带着期盼的心情,来到了长了几百年的“樟抱枫”树下——那儿时充满欢乐的地方,见到了精神矍铄的舅舅及亲友,甚是欣慰,心里默默祝福他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吃过晚饭,我和弟妹们站在门口小憩,放眼望去,周边环境和儿时的记忆大不相同,只有旁边古老苍劲的大樟树和门前不是很大又浑浊的池塘还是那么安静。
厚厚的土砖砌成的墙被刷了一遍白石灰的青瓦房早已不见了,大樟树底下那个公社的养猪场也不见了,池塘边那座带着腰门,大木门漆成红色的小房子不见了,小房子里住着的那个瘦瘦小小的比我还矮一点儿的小伙伴不见了,这个在那时候我一到外婆家大人们就笑“李德红婆娘来了”的“小丈夫”如今不知在何处?不知变成什么模样了?思绪一缕一缕牵扯了出来,眼前浮现出童年那一幅一幅丰富多彩的画面,我乘着记忆小船在童年的长河里漫游,在古樟树下徘徊……
舅舅家旁边其实有两棵树,一棵樟树和一棵枫树,这两棵苍劲的树在风雨中已相拥相抱几百年了,因此,当地人把这看起来连为一体的树叫“樟抱枫”。小时候以为“樟抱枫”只是一棵树,它长得高大苍劲,枝繁叶茂,枝条伸得老长,总是和舅舅家的屋顶握手呢!粗壮的树根处有一个大洞,当地人常常在洞边敬香,幼小的心里对它充满了敬畏,从小时候起一直到现在我都没仔细打量过它,不知道樟树是如何抱住枫树的,只知道枫树的枝叶从樟树的开叉处伸展开来了,还知道古老的樟树一直尽着它的责任——保护好枫树,几百年来守护着这一方乡亲。每当枫球长大了,风一刮就会自动掉落下来,人们就会提着篮子去树下捡起。到时候用水煮下洗个“枫球”澡,身体会感觉非常舒服的。
而今,“樟抱枫”已成了当地的奇观了。有朋友圈如此赞美它:
樟抱枫(自幼时家门口的风景)
自幼厮缠连理树,相濡以沫百余年。良缘永结心花放,喜气常升岁月欢。共享夜阑心领月,同听拂晓鸟谈天。宜将愁怨抛云外,长把誓盟当梦圆。
樟抱枫,当地人称“夫妻树”。一棵秀颀挺拔的樟树和一棵高大苍翠的枫树亲热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其中樟树自然生长而出的气根宛如巨大的手臂,将婀娜多姿的枫树紧紧地揽入怀抱,两树树身紧密环绕。无论远观近视,都俨然一对热恋中的夫妻正在热烈拥抱或者亲热的情景。相传,恋爱的年轻男女,只要到这两棵树跟前抱一抱,许个愿就能心想事成,成为一对恩爱甜美的夫妻。
地点:杞木村樟抱枫奇景
每年的大年初六是外婆生日,到了那一天,我们一家人特别高兴,我们四姐弟穿上一年难得穿上的新衣服,跟着父母坐上绿色火车或黑色的闷罐车从峡山口坐到灯芯桥下车,一路上看着所有的树木村庄欢快地往后跑,我们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说是峡山口,周围并未见到高山,那时候我想过:这车站的名字是怎样取来的呢?倒是叫灯芯桥的地方有一座黑色铁路桥,不是很长,也许是这原因才叫“灯芯桥”的吧!它静静地卧在波光粼粼的小河上,默默无语,肃穆得让儿时的我感到害怕。
下车之后,我们还需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走一段路。河水清清的,映着蓝天,水中朵朵如花般的白云跟随我们去外婆家。要是夏天的时候,路上有许多美丽的蝴蝶飞来飞去,时而围成一团挡住我们的去路,时而绕着我们上下翻飞。总是想捉几只回去,可刚一伸手,它就顽皮地飞走了。
走着走着,来到一座小山前,山脚有眼“咕咚咕咚”冒着清澈的泉水的井,泉眼不大,股股清泉源源不断地从里头冒出,瞧!“咕噜咕噜”冒出水面了,变成了一片圆圆的莲叶,又无声地向远处散去。夏天路过井边时,我们都要捧着泉水美美地喝上一口,在水流出的小沟里洗洗脸,洗洗脚,然后赞叹一句:“好清凉啊!”那时候我总问大人:“泉水怎么会从地里冒出来呢?”
泉水井前面是大片农田,夏天时,一大片绿油油的,一直绿向村边农家的大门前。农忙过后,牛、羊,还有小鸡小鸭们在田里欢快地觅食。这里也是我们快乐的天地。我们在这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进行割猪草比赛,割完猪草来“打坨几”(一种用猪草作赌注的游戏)等。
最喜欢的是去逗那拴在木桩上的山羊了。几只山羊在田梗边吃青草,我们从旁边路过,它就“咩——咩——”地叫,胡子一翘一翘的。大胆的孩子就学它们叫,还用竹条逗它们。别看山羊平时挺温顺,惹火了,就低着头,竖起两只角,向你猛冲过来顶人,好在被绳子拴住了,看这架势非把你顶伤不可。顶不到人,它也只好又“咩——咩——”地叫。调皮的男孩子就会冲女生喊:“XX,它在叫你‘嗯咩’!”那时候,我们叫“妈妈”的发音是“嗯咩”。被叫的女孩非常生气,举起拳头要去打他,男孩又说:“我不是骂你,我是说叫她们!”这下还了得,惹翻了一大群女孩子,都一窝蜂似地追他,他只有在田里飞也似地逃跑,哪知女中有豪杰,没跑几步就被抓“俘虏”了。他也不屈服,猛甩猛甩,想把女孩甩开,哪知被抓的衣服扣子都弄掉了,女孩子都不放手,这时,一群女孩子都围过来了,问:“你还骂不骂人?”“骂!”语音未落,小拳头像雨点头落下。“不骂了!不骂了!”女孩子们就嘻嘻哈哈地放开了他。他只有怏怏地走开了。
穿过田野,远远地就可看得见大樟树旁边那户人家的热闹场面,亲友们都来外婆家拜年喝生日酒。一进家门,小弟弟就奶声奶气地喊:“外公外婆拜年啦!外孙狗狗来了!”顿时,一屋的亲友都哄堂大笑,慈祥的外公外婆从屋内走出来笑嘻嘻地迎接我们:“来了呀,好!进来烤柴火吃果子!”
此时,从厨房里飘来诱人的香味,舅舅们正在弄好吃的。我们飞跑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土灶上大铁锅里放着几层蒸笼子里冒出白色的大气雾,很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没吃过的大菜?再看看灶上放了煮熟了的骨头之类的零头没有?有就拿去分吃,没有就跑到外婆住的屋里拿东西吃。
尽管知道柴火房里装了许多果子,但知道那是待客的,要吃也不能拿很多。一进外婆屋里就不会讲客气,小心地揭开瓦糖缸盖,抓起能吃的就往嘴里塞,也不怕嘴巴涨破,手里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当时说的“老三样”,就是冻米糖、蕃薯片和芝蔴糯米片。拿得太多掉在地上了,外公厉声训斥:“拿那么多干嘛?一下子就要吃完不是?”外婆马上阻止外公说:“随他们呢!平时没什么吃的,过年让他们多吃点!”又转身对我们说:“吃吧!多吃点!把掉了的捡起来就行!”我们赶紧躲开去,开心地享受着过年的快乐。
在外婆家的日子可惬意了!每天吃过早饭就走东家串西家地拜年,邻里十分友好,热情招待我们之后还会让拿点煮鸡蛋呀,包子呀,或不同于他家的盐果子呀带回来吃。记得一次我带回一鸡蛋,总舍不得吃,中午吃饭前,一大家子人围着灶台看着外婆炒菜,舅舅见我还拿着鸡蛋就说:“艳艳,来,我帮你剥鸡蛋。”剥完之后,他拿给我,我看见椭圆形的鸡蛋少了一团,我就哭起来说:“你吃掉一口,你吃掉一口,你赔给我!”舅舅一脸无辜,说:“我没吃,本来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剥壳前都是圆的,现在少了一团,就是你吃掉一口!”舅舅哭笑不得,说:“你看,少了的地方很光滑呢!又没有牙齿印!”其他人都劝我说煮熟了的鸡蛋是这样子的,妈妈也这么说,劝了好久,我还是半信半疑:怎么会这样子呢?长大读书之后 ,了解有关知识明白了其中缘故时,自己也觉得好笑。
到了下午,生产队里差不多每天都有戏看。戏台搭在生产队的大晒谷坪前,人们早早地搬好凳子等着开锣,不记得当时演了什么,只记得演员画着很浓的妆,穿着长袖衣裳,拿着扇子,吚吚哑哑地在台上唱着。台下没搬凳子的小孩子总喜欢抓着戏台边沿,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张望,调皮点的还想伸手去抓演员漂亮的裙子。那时候表演的戏品种很多,像萍乡采茶戏团表演的采茶戏,萍乡打春锣,湖南花鼓戏,最有特色的我也最怕的是看表演“傩戏”,人们戴着“傩神”面具表演,跳来跳去的,我总会躲开,哪怕是听哪个邻居家楼上有“傩神”,都不敢去他家去玩的。我们几个哪听得懂啥戏,只是凑个热闹,在:多的地方疯一下,玩下抓人或躲猫猫的游戏罢了。散场之后,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回家,他们有的在谈论剧情,有的在回味精彩的地方,还有的情不自禁地唱上了……我们也玩够了,该回家吃晚饭了。
吃过晚饭,一般都是洗完脸和脚就在火房烤柴火,然后早早地睡下。碰到哪家做结婚喜事,舅舅喜欢带我去闹洞房,我总是美滋滋地跟在他身边。说起来,舅舅年轻时可算个帅哥,会吹笛子,拉二胡。村里有许多姑娘都喜欢他,特别是那个在大队开广播有两个长辫子的姑娘,长得很漂亮。我最喜欢她了,每次去外婆家,住不下了,舅舅就带我去她那儿住。那时候闹洞房,大家都坐在新房里,坐不下了就站在窗户外看或听,男方嘉宾或邻居要和女方嘉宾比唱歌或乐器表演,女方送新娘子的人还要选会唱歌的呢!记得有一次,在舅舅和妈妈的鼓励下,趁女方刚唱完,我亮开嗓门也唱了首歌,唱完,新房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天我最开心了。
樟树底下是养猪场,叔叔阿姨们每天都付出辛勤的劳动,把一头头猪养得肥肥胖胖的。每次路过猪场门口,阿姨们就会拿好吃的给我们带回去吃。在猪场和外婆家之间有个大大的储粪池,最面上的猪粪因日久已变得硬硬的了。粪池后面有块空地,我们常常在那玩。一次,我和妹妹还有邻家姐姐在那空地玩。我和姐姐投入地玩“勾茶盘”,妹妹忙着追赶小鸡,追着追着,小鸡们往粪池上跑去,妹妹也跟着跑过去,一脚踩进粪池,整个人慢慢往下沉,好在冬天粪便紧,沉下去的速度不快,妹妹吓得“哇哇”大哭,邻家姐姐赶忙跑过去,拉住她的手,踩住粪池边外抵住脚,身子往后倾斜,紧紧抓住妹妹不放。姐姐力大没让妹妹往下沉。我慌慌张张地跑到外婆家告诉大人,外婆正在晾衣服,一听我说妹妹掉粪池去了赶快跑去抢救。把妹妹拖上来之后,外婆连忙给她洗热水澡,妹妹一边洗一边哭,哭了许久才停。到了吃饭时,妈妈带妹妹去邻家讨点“百家饭”来吃,听说吃了“百家饭”就会免灾病。这真是童年里有惊无险的经历啊!后来,这位邻家姐姐不知去哪了?几十年过去了,不知道这位善良勇敢的姐姐现在可安好?
在外婆家的日子过得真快乐啊!几乎天天都有开心的事情!我们在外婆家一般都要住好几天,每次都是从外婆生日一直住到学校要开学了,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开。悄悄的,古樟树又发新芽了,树下的小朋友越来越多了,我也慢慢长大了,童年也渐行渐远了……古樟树下的童年如珍藏的酒,愈来浓烈,每每回想起都会陶醉。如今,它早已成为我心头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