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雨特别大，可以听到密集的哗哗的声音，风从窗缝里呼呼地钻进来，远处有雷声！仿佛是夏天的雨，但我知道，这是春天的雨，是春天的雷，在母亲八十八岁生日过后的一个春夜里！
我的母亲生于一九三四年，甲戌狗年农历正月十七，公历三月二日。
河洛汇流的地方，伊洛河的西岸是蜿蜒起伏的邙岭，邙岭下的一条条山谷里是一个个小山村！
其中一个山村叫做水峪，这里就是母亲出生的地方！我的家在黄河边，小时候每年几多次翻山越岭去外婆家，大概要走两个多小时！
上坡下坡，有几段平坦的岭，有几条窄窄的山谷小路，狭窄的只可走过一个人！
哪条路上有几棵柿子树，哪条路边有好吃的野生小灵枣，我那时都清晰地记得！
走到水峪村岭上的最高处，看到外婆家的小院子，我就会兴奋起来，忘记了走翻山越岭的累，不怕了下坡的陡，奔跑着下坡直到外婆家的小院子。
我一个堂舅写过一本书，介绍水峪村所在的河洛镇各村名字的来历，水峪村的名字如何来，我看后忘记了！
但我却记得，小时候水峪村是有水的，一条碧溪缓缓地从外婆家门前流过，几十米后经过一个几米高的石头砌成的台阶流下去，日夜流动四季不停息！
石阶上面的路边有一口水井，我们就每天去打水，大多时候用辘轳把水桶放进去再搅上来，雨季井里水位高，就用挑水的扁担钩着水桶直接把水打上来！水峪原来是有水的！
我的外婆是个美丽聪明还特讲究的老人！我记忆里外婆永远都是一头一丝不乱，梳理的整整齐齐的白发，后面是黑色的发簪！
上身永远是洁白的一尘不染的白色中式布衫，白色的传统布纽扣！黑色的三寸金莲布鞋，也是黑色的永远整洁如新的绑腿。
外婆家窑洞顶上有两棵梨树，梨子快要成熟的季节，我要在外婆家，就总是想着吃那树上的梨儿。
但梨儿没有成熟的时候，外婆是不允许我上去摘梨儿吃的，除非有乌鸦偶尔把一只梨啄掉落在院子里！
那梨儿大部分金黄的时候，外婆才会让我上去把梨摘下来，放在藤条编织的箩筐里保存起来，一天一两个的慢慢吃！
我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外婆在一个炒锅里煎的鸡蛋饼，金黄的颜色，均匀的薄。做好切成丝，炒菜或者做汤都很好吃！
外婆严厉起来大家都怕她，但大多时候外婆是笑脸慈祥，让我们感觉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用心用爱感染我们的人！
我的母亲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我的母亲有一位美丽和智慧的母亲！
母亲是幸运的！那条碧溪一定是伴着母亲长大的，母亲青春之前的时光里。
每天都可以看流淌的碧水，每年可以吃到金黄的梨子，经常可以吃外婆做的鸡蛋饼，母亲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一定是幸福和美丽的！
春天里看山绿水长，夏天里看山青水涨，秋天里看山水苍茫，冬天里看邙岭初雪！
出了村口就是伊洛河，那河边的集市上一定有母亲的身影！
顺着伊洛河向北走，就是黄河，母亲也一定去看过河洛汇流的地方！
母亲不识字，小时候听母亲说，母亲小时候就读过几天私塾，母亲的家族兄妹中，我的两位舅舅都是作家和文化人，不知道为啥母亲没有上学读书，这一定有我群不知道变故！
母亲说，外婆家解放前是村里的大户人家，村里半沟的窑洞都是外婆家的！后来败落了！
我小时候去外婆家住，外婆同家族一户人家也住着外婆家的窑洞！
外婆送我母亲的陪嫁：精致雕花的八仙桌和大小配套的椅子，还有一套纺花和织布的木制机器，那桌子如今还在用！
还有总是优雅和精致的外婆，我就相信，外婆家族早先如母亲说的是村里的大户人家。
母亲大概十七岁的时候，父亲牵着一头马把母亲娶到了家。
给母亲做媒的是母亲的大姐，也就是我大姨，大姨家和我们家是上下院的邻居，大姨早母亲几年到了我们村，大姨父是个在外面工作的人，我记得好像还是做探测之类工作的，是吃商品粮的正式工，那个年代是村里难得一见的好工作。
我父亲去世的早，我家姐妹多！我们就在母亲一个人带领下生产生活和长大！
我还记得母亲在窑洞里深夜纺花的身影，煤油灯如豆！
纺好了线织布，我经常会低头看织布梭子在母亲手里在棉线和棉布里穿梭的情景，觉得那很美丽和神奇！
家里织布，但我却记不得我穿过家里织布机做出来的白色棉布衣服，也许太少，我忘记了！
母亲是个特别善良的人！我记得有次大雨，一个乞丐到我们家门口，母亲看到了，不但给他饭吃，还让他到我们家避雨，还把一件旧衣服给他穿！
小时候家里常粮食不够吃，冬天会把麦子换成红薯，因为一斤麦子可以换两斤以上红薯。
但即使如此的困难，家里蒸好馒头时，有邻居孩子到我们家，母亲还是会把馒头拿给他们吃！
感恩母亲，她给我一颗真正善良的心！我总是想，善良是一个人最高贵的品质！
母亲对孩子的教育是散养的那种！这应该是母亲不认字和家里孩子太多和太过贫困的缘故！
我们家是生产队里最穷的两户人家之一！母亲把我们都养活就应该做了最大的努力！
所以，我上学后，母亲是不管我学习的事的！我小时候贪玩，几乎没有做过家庭作业，好在学习成绩还不错，这是母亲欣慰的事！
我们村在黄河边，男孩子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河里游泳！有些家长会管着孩子，因为每年村里都会有溺水而亡的人！
但母亲却不干涉我去黄河里游泳，但会说，让我小心一些！
于是，我很小就学会了游泳，在风起黄河里、在雨中的黄河里、在河里看暴雨后的彩虹和火烧云！那云变幻多姿，如巨象、似老人、耸高山！
有时还飞一般的飘！我还潜水到河底，看到靠岸边河底的水草，有鱼突然撞在身上！感谢母亲，她用自然的情怀，让我感受到大自然畅快和本真的样子！
母亲做事很快，还可以做各种家乡的饭菜，做的还都很好吃，比如炒凉粉、蒜面条、薄烙馍、油馍！
但母亲做的饭总是不太干净！母亲自己也是个生活里也不爱干净的人！
我想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外婆太干净和讲究了，母亲是外婆最小的闺女，应该比较娇惯，是母亲做事养成随意的习惯。
还有就是我家姐妹太多，忙不过来，为了快就做的不太干净了。
母亲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总是按着自己的心思去做事！
我长大后也成了个随意的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自己看得起自己，从外表到心灵里！
我觉得这是一种心灵的高贵！我后来想，贫困可以是一个人内心很自卑，也会是一个人内心很强大和坚韧！
不讲究不干净可以让一个人看着很邋遢，但那种随意无所畏惧的轻松和自信也是一种有心灵魅力的人生体验！
我中学毕业后，就在家里种地，那时候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
但还是经常和我一块去地里劳作！因为有些活是一个人干不了的，比如用牲口耕地，需要一个人来帮着牵牲口！
记得去村里最高的架子地耕地，因为太远，去了就得一天，中午就吃些馒头咸菜喝带去的开水！
我毫无疑问是个很笨的人，长成大人后还让母亲和我一起辛劳！后来我就想，种地真是不行的！
但母亲却想让我再多种些地！记得为了说服我多种地，母亲还叫来大姨的儿子我的表哥来说服我！我一下就生气了，还无知地给表哥发了脾气！
后来我真的跑出来不种地了！跑出来再也没有种过地！故乡成了回不去的地方！
但我总是会想起春天里麦地里的甜豌豆、夏天金黄麦浪起伏的美丽、秋天霜花里的红薯地、冬天里雪盖三层被的田野！还有母亲在地里劳作的身影！
我离开家乡后，母亲大概十多年就一个人住在老家的院子里！哥哥和姐姐让母亲到县城里住，母亲说：家里前后院盖了房子，她要看家呢！
我有次回去说：您就住县城吧！母亲认真的说：我去县城住，咱家东西会被偷走的！我说：让他们随便偷，咱都不要了！母亲说：那可不中！
母亲七十多岁后，哥哥把母亲接到县城来，母亲爱劳作，好随意，她就自己住一处房子，在一楼！哥哥家住她隔壁的三楼！
但母亲还是自己照顾自己！母亲八十多岁后，身体真的是差了很多，她有时会随便吃点东西，是不想做饭了！于是，母亲就住姐姐家！
好在我两个姐姐都是没有具体工作的人，把我母亲照顾的很好！
两年前，母亲生病住院，诊断为心脏衰竭！需要静养和药物治疗，还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需要住院！
太阳的光总是会每天消失在天迹！秋收冬藏，寒来暑往，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终要面对的事情！
在一个家乡春天温暖的夜里，母亲离开了我们，但她还在这个世界！在我永远的心灵里！
母亲的坟在邙岭的一处高地，那里是我们家的祖坟，父亲也葬在那里！我小时候每年都会春秋两季去上坟！那里北望是滔滔的黄河！
南望是嵩山的余脉，西看是起伏的邙岭，东边的远处是依稀可见的县城！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在母亲的晚年，我经常想，最好的爱是陪伴！但我却没有陪伴晚年的母亲！我是母亲无能和不孝顺的儿子！
唯一可以找个借口安慰自己的是：母亲儿女多！姐姐给了母亲很好的陪伴！我每次回去，母亲都是很想我的眼神！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总是这样的！
我却没有相对等的想母亲的心！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我还善良，但其实我却是个极度自私、无能和不孝顺的人！
母亲的一生和中国很多老一辈普通的人一样，经历过贫困、疾病甚至饥饿！但也一样善良、勤劳和坚韧！
母亲的一生，是半世的安稳，半世的苍凉！那是时代的印记，那是人生的际遇和途径！
感恩母亲！给予我生命！感恩母亲！养育我长大！感恩母亲！赋予我一颗坚韧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