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娘,夫子今天夸我了。”
“怎么夸的?”
一个妇人带着孩子沿着路往家走,那孩子一刻也不停,围着年轻妇人转圈,沿路遇上好多同村的人,妇人笑着打招呼,篮子里的野菜被送出去一些,也被塞回来一些新的,不论老少皆是一脸和气。
妇人在树下稍歇,那孩子也和其他在树下乘凉的小孩疯闹,玩了半天觉得饿了,就往回跑,听到他娘在和邻居嫂子说话。
“这旬轮到我们家了,你上次去怎么样?”
“还是那样。”邻居嫂子挺着腰,笑道:“没什么的,老实着呢。”
“娘,我饿了。”
妇人站起身,跟周围人道别,领着自家孩子回家了。
“娘,又要给那个怪物送饭了么。”
“说什么呢?”妇人嗔了一句,“小孩子别瞎问。”
那男孩有点不情愿,嘟囔着,“那我不是吃不到肉了,我昨天还看到爹买了一块肉回来呢。”
“瞎想什么呢。”妇人拉着他快步往家走,语气中带着笑意,“那就是给你买的,刚才不是还说夫子夸你了么,今晚奖励你吃红烧肉。”
“嘿嘿,还是娘最好。”
男孩又开心了,搂着他娘的腰,又是撒娇又是卖乖,逗的那妇人捂着嘴直乐。
山脚下有一处院子,高墙阔院建的很是华丽,小一点的孩子都被自家父母叮嘱过不许靠近那间院子,说是里面住了一个怪物。
村子里的人会轮流给他送饭,有的人家会每天都送,有的人家则一次性送上够吃上一旬的食物。
小孩子不懂,大人们都知道,只要不饿死就行。
妇人装了一大袋干粮和一罐酱菜,想了想又夹了两块肥肉一并放了进去,交给了等在门口的汉子,那汉子背着干粮走到宅子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敲了两声门,把袋子放下就急匆匆的走了。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那朱红色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只苍白细瘦的手伸了出来,把那个袋子拖进门内,而后又关上了门。
门后刑煞倚在台阶上,随手掏了一块干粮就开始啃,第一口就差点没被噎死,赶紧拿过腰上的竹筒喝了一口水,这才终于活过来。
有了点力气后,刑煞把东西拖到屋子里,坐在床边细嚼慢咽,酱菜坛子有点漏了,赶紧找了一个盘子拖着坛子底,刑煞从里面挑出一根菜来,吃了一口,叹气:“这也太咸了。”
皱眉看着这一袋子干粮,这才能吃几天啊,愁。
这刑煞面容清秀,就是额间长了一角,看着有一寸长,刑煞摸了摸额上的角,叹气,自言自语道:“都怪你啊,你说你多长了一块肉,又不能吃,还害得我被困在这监牢之中。”
肚子咕噜咕噜响,刑煞瘫在地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躺了不知多久,半梦半醒间感觉身旁有东西在动,刑煞猛的坐起来,和一条叼着块肥肉的蛇看了个对眼。
“肉啊。”
刑煞叫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饿狠了,刑煞也没觉得害怕,双眼冒光,嘴里嘿嘿的笑着,“蛇肉羹。”
那蛇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转身就想跑,刑煞飞扑过去一把按住蛇头,那蛇有五六尺长,手臂粗细,全身密布着黑色鳞片,就是感觉有点瘦啊,皮都有点松了,而且刚才没注意,离得近了才发现,这蛇头上有一角,因角也是黑色的所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刑煞莫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唉,算啦。”
刑煞松手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地上的纸包,里面还有一块肥肥的五花肉,看那纸包的大小也就只包了两块,一块刚进了蛇肚。
刑煞看了看那块肉,又看了看盘在旁边的黑蛇,觉得这蛇也有些憨,怎么不会咬人的么?
傻乎乎的。
刑煞把那块肉递过去,“吃吧。”
黑蛇犹豫了一会,趁着刑煞转头的功夫,飞快的,把肉吃进嘴里。
刑煞盘着腿坐在地上,索性把那袋子干粮也拖过来,问:“还吃么?”
黑蛇偏过头,样子有些嫌弃。
“还挺挑。”刑煞拿着一张馍慢慢啃,“我这就这两块肉啦,你是一条蛇嘛,样子这么帅气,怎么傻乎乎的呢。”
黑蛇转过头,对着刑煞吐蛇信子,似乎很是不满。
“诶,对了对了。”刑煞点点头,“就这个样子,拿出气势来,兔子抓不了还可以抓老鼠嘛。”
刑煞吃馍吃一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是给冻醒的,赶紧又跑到床上躺下,这一睡直接睡到了中午。刑煞就觉得怎么这么压啊,喘不上气。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就被胸前的兔脸吓了一跳,一掀被子把那东西都抖在地上,有四只兔子和一只山鸡,怪不得觉得喘不上气呢。
再一看,昨天那天黑蛇盘在了桌子上,那样子,趾高气昂的。
刑煞把那几只兔子都捡起来看了看,应该都是被勒死的,立马开心了,“给我抓的?”刑煞走到桌边,顺着它鳞片的纹路一点点摸,笑的特别谄媚,“厉害啊,以后我叫你哥,你养我吧。”
那蛇明显一愣,回过神后就见刑煞已经往炤里添柴了,嘴也不闲着,“哥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不过我现在也就只能清蒸,清蒸好啊,清蒸有营养。”
黑蛇心里想,这傻货。
刑煞真没觉得跟一条蛇称兄道弟有什么不好,吃着香喷喷的兔肉,刑煞简直要落泪了,叫哥怎么了?特别值!
一人一蛇分食了所有食物,其实大部分是黑蛇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刑煞看着黑蛇,总觉得比之前更光溜了,眼神也犀利不少。
刑煞捧着砂锅,喝完了最后一口鸡汤,久违的,打了个饱嗝。
舒服。
刑煞摸着鼓起来的肚子,笑嘻嘻的搂住黑蛇,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还亲了一口黑蛇头上的角。
“哥啊,你真厉害啊。”
黑蛇无语,怎么叫哥叫的这么顺口。
“你是在山上抓的么?”
刑煞挺开心,这蛇太有用了,不光能陪着自己,还能抓野味,这哪是蛇啊,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絮叨了半天,黑蛇忍无可忍,尾巴在他脸上缠了一圈,正好堵住他的嘴,一人一蛇对视良久,刑煞非常狗腿的点点头,黑蛇也松开了尾巴,跨物种交流和谐的莫名其妙。
黑蛇进屋巡视了一圈,最后选定刑煞整理好的被窝,往上面一窝,睡觉。
尾巴尖垂在床沿,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原本漆黑的鳞片好似闪着金光。
刑煞拿出珍藏的笔墨纸砚,开始画画。等黑蛇终于睡醒的时候,刑煞已经画好四五张,甚至自由发挥画了一张打结的黑蛇,不过画好后偷偷藏起来了,没敢让黑蛇看。
刑煞把画拿到另一个小屋子里,用盒子装好,自己一个人嘿嘿的笑。从五岁那天他的亲生母亲也离开后,这还是第一次感觉不那么孤单。刑煞怀里抱着盒子跑到院子里坐在井口的石头上,跟井边的一个小树说话。
在他还小的时候,村里人送的食物都还不错,应该也是怕他生病饿死。
有一次有人送了几个桃子过来,刑煞选了一个最好看的,吃完之后把核种在井边,前两年都没什么变化,就在刑煞快要放弃的时候,第三年开春突然冒了芽。
从那时起刑煞就总是和这棵桃树说话,一个小孩,对着还没有他高的小树苗说话能说一天,小孩一天天长大,这树长的更快,不知不觉间已经比刑煞还要高了,只是一直也没结果子。
刑煞跟桃树说了半天,拍拍树干,“弟啊,放心,以后有大哥罩着,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说完拍着树干哈哈大笑。
黑蛇看着院子里跟一棵树称兄道弟的人,怎么看怎么傻。再一想还有些不对,这么一算下来,那棵树不也算是自己的兄弟了么。
黑蛇气哼哼的转身游走,进山捕猎去了,心想一只也不带回去,在山上吃了两只野兔,饱了。
爬到树上发呆,又想到刑煞瘦的跟竹竿似的,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蛇身绕着树干转了两圈,还是抓了两只鸟带回去了。
“啊,哥你回来啦!”
黑蛇刚进门就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嘴里叼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鸟,扑棱棱,啪叽,掉在了地上。
黑蛇想说你别叫我哥了,可惜现在还不能说人话,说蛇语他又不懂,尾巴在地上拍了几下。
愁。
2
也就五六天的功夫,刑煞就被黑蛇养胖了一圈,刑煞趴在井口看自己再水中的倒影,用一只手把那个角遮住,叹气,“红颜薄命啊。”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黑蛇的尾巴抽在刑煞的小腿上,刺痛感打断了刑煞的伤春悲秋,转眼就见蛇大爷正懒洋洋的晒太阳呢,尾巴尖指了指小厨房的方向。
“得嘞,哥你想吃啥?烤的?煮的?还是红烧的?”
黑蛇“嘶”了一声。
刑煞往小厨房那边跑,边跑边喊,“烤山鸡,马上就得。”
黑蛇闭上眼睛,专心睡觉。
这几天不止刑煞有了变化,黑蛇的变化更大,简直像吹气球一样,足有一丈长,身子也和刑煞的大腿差不多粗,这哪是蛇啊,就是一条巨蟒。
昨天甚至带回来一只狍子。
当天晚上刑煞绕着围墙转了好几圈也没弄明白,它到底从哪把这个狍子弄回来的。
那边刑煞刚把山鸡烤好,顺手又住了野菜汤,没等叫黑蛇过来,先听到砸门的声音,刑煞一惊,跑到院子里连拖带抱的把黑蛇抱进了屋子里,摇着黑蛇的头,低声道:“快跑,这几天都别回来。”
那边砸门声越来越响,刑煞看着黑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千万别回来。”
外面的人似乎已经沉不住气,刑煞觉得那门都快坏了,赶紧打开门栓,同时一侧身,就见从门口咕噜咕噜摔进来好几个人,村长拄着一根拐杖站在后面。
“呦。”刑煞看着地上的几个人,神情惊讶,“这是怎么了?”
村长双眉紧锁,用拐杖推开刑煞,对身后跟着的人道:“进去搜。”
“诶。”
刑煞刚要阻止就被好不容易爬起来的人拉住,那几个人心中有气,把刑煞死死按在地上,刑煞心里着急,只能大声嚷嚷,“你们要搜什么!这是我的屋子,都给我滚出来。”
话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背上也被人踩了两脚。
刑煞顾不上疼痛,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黑蛇乖乖听话,已经离开了。
那几个人进院子里乱翻了一通,那颗桃树都被踢了几脚才罢。
村长看着被人放在院子里的晚饭,冷声审问,“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哪来的?”
刑煞此刻已经被反绑了双手,闻言冷哼,“哪来的?捡的呗。”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看来黑蛇已经走了。
“捡的?”村长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敲了敲树干,“几年未见,这里变了不少啊。”说完又看向刑煞,“你也变了不少。”抬手握住刑煞额间的硬角,“近日观你命星明亮,隐有贵人相助,未免迟则生变,今日就送你上路。”
刑煞一惊,未等他挣扎,眼前刀光闪过,额间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自觉蜷缩起来。
“啊!!!”
3
这村子里每个人都有病。
疯病。
从百年前开始,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个额间长角的孩子出生,从那时起这村子里的人就“疯”了。他们固执的认为,把这个角生剥下来后研成粉便成了可以延年益寿的灵药。
刑煞住的这间院子已经数不清死了多少个“怪物”。
这村子里,每一个人,都是帮凶。
血液的流逝让刑煞身体发冷,耳边嗡鸣声愈响,刑煞尽力往前爬,想要挨着那颗桃树。
太冷了,太孤单了。
仿佛已经身在地狱。
双眼早已看不见东西,刑煞以为自己动了很远,但其实只有几寸,突然身体腾空,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也远去。
刑煞已然昏死过去,自然看不到周边的状况。
那些村民被巨大蛇尾束缚,有的还在挣扎,有的则已经两眼一翻一命呜呼了。
村长看着近在咫尺的蛇头,两股颤颤直接跪倒在地,刚刚拿刀的气势早已消失,双手摊在地上,“蛇仙饶命,蛇仙饶命,这“人角”给您,这是可长生不老的宝贝啊,绕老儿一命啊。”
金色的竖瞳看着那还沾着血的东西,突然明白了从遇到刑煞开始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为何他会独自一人生活在这?
为何他永远不能出门?
为何村里人视他为异类,却又让他勉强活着?
原来就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
蛇头高高昂起,其上有一个黑色的虚影,隐约是个男子的身形,那黑蛇仰天怒吼,发出的声音却似龙吟。
狂风大作,雨落如瀑。
方圆四十里,除了这方小院外,地陷十几丈,四周皆是哭叫哀嚎之声,那黑蛇幻化成人形,将刑煞抱进屋内,以妖法护住其心脉,保住他最后一口气。
这场雨足下了四十天。
四十天后,云开雾散,终于有一丝阳光落入这片土地。
而一直昏迷的刑煞也醒了过来。
刑煞刚一睁眼,就见到床边坐着的黑发男子,想了想,迟疑道:“哥?”
那人也没反驳,指了指窗外,刑煞看到窗外井边的桃树还好好的长在那里。
刑煞挺开心,大团圆结局啊。
这方院子里刑煞得偿所愿。
刑煞还没看到外面早已变了样子,原来的村庄早已沉落地底,四周已变成广阔的湖水,水中清澈无鱼,风静雨歇之时能看到水下村庄的样貌,与之前并无差别。
不过现在的刑煞也没工夫管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此刻的他看着被怼到眼前的黑蛇打结的画不知道怎么解释。
“哥我错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