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的台历翻到十二月,是戴明贤先生用淡墨书写的“淡墨痕”三个大字,左侧是王冕的诗《墨梅》:
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总会在写完字时,停下笔来,认真读这三个字。书法如同一把静心的钥匙,开启着对传统文化和审美的各种认知。每天忙于繁琐的生活和工作中,抽得一会会儿时间写写字,觉得心里的焦虑仿佛在字里行间随着笔的游走被熨得服服帖帖,那种独特的满足感是生活中的小确幸。
十二月值守在岁末。岁末,与新的日子交替的回首处,是个让人焦虑的月份。生在人世间的你我皆凡人,当然会焦虑。焦虑时有各种方法让自己舒适下来,比如看书、喝茶、写字、听着音乐打扫卫生,总之,焦虑时,不跟随这种情绪,而是,让时光慢下来,停住。
最近在临《曹全碑》。清人梁巘曾说:“学隶初临《曹全》易飘。”我就遇见这样的烦恼。总觉得线条轻飘飘的,疲软无力。和妈妈一起在小吃店喝豆浆时,她用筷子蘸着豆浆给我示范行笔,爸爸看了我的临贴习作后,一边点评,一边提笔示范。在渔安书院,长巍和潘兵的示范遒劲浑厚、气韵生动。而笔到我手中,又一贯的松软懈怠下来。
刚好在书法思考的公众号上看见姚波多关于曹全的公开课,拾掇完家务后,认真听了第一节。他以“一碗白粥的美”为题,讲到了粗细对比和粗细变化,讲到了曲与直的视知觉差异,讲到了空间感,并以希腊雕像、宋瓷为例讲到了曹全内蕴的气质,用赵孟頫的字、小津安二郞的电影、巴赫的咏叹调、周作人的散文类比,越是朴素,越能得风雅的真髓,正如白粥,平淡之中见真味。姚波多还说,在临曹全时,你要先想一想那些美好的事物,你能想到的有多美好,你的字就有多美好。细细一想,曹全给人的感觉如同都柳江的水。位于贵州境内月亮山和雷公山之间的都柳江,神秘安静,清碧悠然,全无雕琢,你能感觉到它的流动,但是不疾不徐,款款而行,它汇集一条条小溪,在数百米深的峡谷中穿行,汇聚成江,又奔向南方的珠江,汇入南海。贵州第一辆汽车,就是通过这全长310公里的都柳江运来的。在流入大海的路上,途经神秘的未知地带,沿途梳理着如发辫一般的古榕,滋养着不同族别的人们,一路南去,那种美好,悄无声息。那是我心中曹全碑最美的姿态。
书写蚕头雁尾那一笔横划末梢时,我想起林曦关于尾巴上的大象的描述,她说古人心中一个字中的每一个笔画,都象生命体中的结构,点画的质量和密度都要充实,不能轻视,不能随意的写过去。再细的笔画,都会很稳定,就像那个比喻:每一笔的末梢上都能站住大象。
想起马宏明老师此前每次示范时会说:笔要送到。估计就是这个意思吧。
岁末,时光留不住。行走在笔端的这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却停在了纸上。
墨痕渐淡,尤见清欢。
精美,飘动,秀逸,不束缚,不驰骤,亦不迟滞。这一刻,曹全成为我心中的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