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你枯骨峥嵘

文章灵感来自于无意间想到的一句话:“曾两心执手四海为家,而心上人只爱铠甲。”

本来想写悲剧,写到一半又莫名难过,所以改了结局。

世事无常,总有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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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苍白的天与缥缈的远山连在一起,冷冽的风从那个方向吹来,掠过营寨的帐角,带着晚秋的寒凉浮动在空气中。

  “阿嚏!”萧九坐在草地上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大口咬手上的馒头,含糊不清的对来人说:“王耳背,你不会也报名了吧?!”

  来人也拿两个馒头,大大咧咧的在萧九对面坐下,哼了哼:“就许你逞英雄,还不让我精忠报国了?”

  “得,得,大英雄我可拦不住您,整天就跟在我屁股后头,送死都抢着去!”

  王耳背叼着馒头空出一手给了萧九一个爆栗,摆出长辈的姿态:“行了吧!别说这些丧气话,我可是受娘叮嘱好好照顾你,省的你净闯祸!”

  萧九不满嘟囔:“在这能闯什么祸?横竖不过一个‘死’字……”

  还没说完,眼看王耳背又要动手,萧九连忙闭嘴。

  巡逻士兵看见他们手里的馒头都露出眼馋的神色。这场和蛮族的战斗已经僵持了一个月,天气越来越恶劣,粮草也越来越少,每天的食物只有兑水的稀粥和生硬的野菜,馒头也算是奢侈的吃食。

  不过他们没人羡慕,皆是怜悯的摇摇头走了。馒头也不是那么好吃的,那是给加入前锋队的食物。这场战争拖的太久了,大家都怕四年前苍茫一战重演,宴将军决定拼死一搏,而前锋队自然是首当其冲,深入敌军腹部,九死一生。说好听点是英勇无畏,说白了就是去送死,傻子才会去!

  傻子萧九此刻气定神闲,吃完馒头就势躺在草地上,仰头望天。

  塞外的天空永远像是蒙了一层纱,雾笼笼的看不真切。萧九眯起眼,看着看着就想起了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女将军。

  她有着不同于边城人的细白肌肤,清丽的眼和柔顺的发。娇小的身躯包裹在铠甲里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利剑。光是想到即将要见到她,体内血液都不自觉沸腾起来,萧九双手枕头,咧嘴笑出了声。

  夜幕降临,集结的号角声呜呜地响起。

  玄甲红缨,沙场点兵。前锋队共三千余人,萧九来得早,站在前排,王耳背站他旁边。他们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肃穆。

  萧九眼神狂热看向前方点将台上的身影,那是宴柒,三军统帅,他们的信仰。

  宴家三代从军,代代都是将军。宴柒自小学武,十六岁时爹与兄长于苍茫一役中战死,她毅然请缨担负起守卫边疆的责任。离开繁华的京城接受风沙的磨砺。在二十岁这年成了军中的一个神话——史上第一位女将军。

  鼓声密集,气势高涨。宴柒手捧酒碗,高声道:“诸位将士,明日我们将于蛮族决一死战,守家护国,义不容辞。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将士们振臂而呼。

  众人将酒一饮而尽,碗高举过头顶,然后重重摔下!

  萧九情不自禁和周围人一起欢呼。他紧盯着宴柒挺立的侧影,失神道:“总有一天,我要站在她的旁边……”

  王耳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大叫:“什么?!你要娶将军回家?!”

  王耳背声音大而洪亮,吓得萧九一个趄趔。他满脸黑线,王耳背原名王忠国,因为跟他死去的爹一样耳背才有了这个绰号。现在年龄越大,耳背也是越发严重。

  四周将士笑的爽朗,他们大都知道王忠国的耳背,即使不知道的人也只当玩笑话一笑而过。毕竟这军队里,爱慕将军的可不少。

  真丢脸!

  萧九面红耳赤,侧首正见宴柒看过来,清冷凌厉的一瞥,又带了些微醺的风情,直看的他心头狂跳。

  这可是自参军以来宴柒第一次看他。萧九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王耳背,还是该怪他……

2

  第二日微明,军队整装出发。

  萧九一直紧跟宴柒马后,虽然可能有些多余,但他还是想时刻保护将军的安全。

  王耳背在旁揶输道:“得了吧,还不承认你喜欢将军,瞧瞧,你这追的跟小媳妇似的。”

  萧九气闷,简直想呕出一口老血来,怎么他以前没发现王耳背嘴这么毒。

  行至祁山脚下,可远远看见蛮族的旗帜。蛮族大都身材魁梧,气力惊人,但不如中原人灵活,武器也落后。

  宴柒剑法高超,很快在敌军里杀出一条血路,方向直指蛮族首领单于。“擒贼先擒王”,这是宴柒行兵奉行的宗旨。

  单于坐在高高的坐撵上,看着那个犹如杀神的黑色身影,目光落在她遮面的面具上。中原新将美如玉,征战以铠半遮面。这是蛮人大肆调侃的一句话。

  单于扭头对旁边的二首领单习笑道:“哈哈,今天我们就来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如传闻一般貌美。”

  单习谄媚道:“首领英武,敌人自然手到擒来。”

  单于意满,拉弓射出一箭,尖锐的空气爆鸣音呼啸而来。宴柒以剑隔开,露出的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单于,带着锋利的刀芒,看的单于心底发寒。

  他吞了吞口水,道:“这小娘们还有点本事。”随即又是数箭射出。

  萧九他们堪堪赶到,以宴柒为中心形成一个包围圈。萧九此刻兴奋极了,即便是手臂酸痛也压不住他挥刀的冲动。

  他杀红了眼,鲜血混着汗液的温热感更让人疯狂。不断的有人倒下去,又不断的有人拥上来。利刃划破皮革,划破肌肤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美妙,以至于他自己受伤时,那畅快淋漓的感觉并不痛苦,反而舒服到他想要尖叫。各种嘶吼声在脑子里炸开,辱骂也好,哭喊也罢,他满心满眼只剩一个“杀”字,不死不休……

  突然远处鼓声激昂,那是蛮族特有牛皮大鼓的声音。四周蛮人纷纷退开,有人用蛮语大喊“撤退”!萧九不明所以,战后脱力感拥上四肢百骸,他以刀撑地直起身想看个究竟,可最终还是倒在尘土飞扬中,昏了过去。

 

3

  醒来后,已是深夜。昏黄的营帐,淡淡的血腥气,萧九头痛欲裂,哑着嗓子问身旁人:“战斗结束了?”

  那人答:“是啊,多亏了将军当机立断,一剑斩单于,你没看当时那些蛮人吓得哟……说起来你也不赖,前锋队就没几个回来的,你还只受了轻伤,佩服佩服……”

  萧九不欲与他寒暄,只问:“王耳背呢?”

  “哎,你说王忠国?!”那人瞪大眼,“那可是个英雄,舍身救将军,死的可光荣了……”

  “你说什么?!”萧九抓住那人衣襟,目眦欲裂。

  那人惊恐道:“我,我……我说他死的光荣啊!”

  萧九缓缓松开手,仿佛用尽力气,又倒了下去。

  王耳背一直以兄长自居,处处让着他,却又处处管着他。两人参军那天,王大娘送他们到城门口,拉着他俩的手叮嘱王耳背要好好照顾他。

  王耳背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他说:“娘你就放心吧,萧九是我兄弟,就算不管我自己,我也会照顾好他的!”

  这个大傻蛋!

  萧九跪在他坟前。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小山包,普通将士死后就地掩埋,而王耳背救了将军,才有了这份殊荣。

  萧九可以想象,王耳背这时候肯定会跟他说:“你看!大哥我征战多年,终于光宗耀祖了,不愧于我爹给我取的这名字吧!你以后可不许喊我王耳背了,得叫王英雄才是……”

  黑暗里没有声音,面前隆起的山包勾勒出死亡的轮廓,萧九与其遥遥相望,不知道里面沉睡的人,是否在与他一同悲伤。

  人们总把别人的生死当做故事来看,而在故事里的人,从不喜欢离别。

  萧九跪了一夜,竖日,才拖着发麻的腿回到营帐。

  刚坐下,有来人说将军找他。

  将军?他呆愣片刻,猛然记起王耳背是替宴柒挡了一箭,才让她有机会掷出长剑,斩杀单于。所以,宴柒现在是想表示感谢吧。

  萧九心中苦涩,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挡下那一箭的是自己。

  旋即起身,他想梳洗一番再去见她,这般蓬头垢面实在不好。

  门口那人等的急,掀开帐门,嚷道:“别磨蹭了!就这样去吧,反正现在将军也看不见!”

  萧九顿住,不可置信道:“看不见?!”

  蛮族狡诈,首领更甚,他们在长箭上抹了毒,刺入王耳背腹部时溅出的血落进了宴柒眼中,此毒霸道狠辣,军中众医一时束手无策,只能温养,待入边城再定夺。

  帅帐位于军队中央,清晨的空气湿润,夹杂着飘散的腥气与药香,让萧九肿胀的脑袋清醒不少。

  帐内空旷,简单的桌榻隐于昏暗的光线。左侧悬挂的一张地图最为显眼,宴柒坐在地图下的桌前,一侧站着刚从边城赶来的侍女。

  听到声响,宴柒偏头问:“谁?”玄衣墨发,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上半张脸用四指宽的白色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

  萧九上前,下跪抱拳道:“草民萧九,参见将军。”

  “萧九……”宴柒轻声:“可是王忠国的亲眷?”

  萧九道:“不,我与他是结拜兄弟。”

  “如此……”宴柒微微颔首,“他家中可有其他人?”

  “仅有一母,居边城西市。”

  “我知晓了。”宴柒抿唇,“你在此次战役中表现尚佳,可有什么想要的?”

  果然自己还是沾了王耳背的光吗?萧九头埋的更低,沉声道:“草民不是为了名利才参军,保家护国,义不容辞。”

  “……所以,你无所求?”

  萧九抬头看向面前娇小的人,她褪下了戎装,散开长发,平日里一双凌厉的眼藏于绷带后,面容便柔和起来,显出几分病态的脆弱。

  他深吸口气,说出了一直以来的心中所想:“草民唯一所愿,即永在将军左右。为将军,万死不辞!”

  一阵沉默,宴柒沉吟着,看不清表情,良久才道:“你的忠心我明白了,先下去吧。”

  萧九的心沉到了谷底,膝盖处疼痛难忍,强撑着答了句是,退了出去。

 

4

  这场战争终于在冬天到来前结束,军队在边城人民的欢呼声中凯旋。

  当最后一片落叶飘下,萧九在边城郊外建了两个墓。王大娘在得知儿子战死后悲恸万分,虽然她反复对他说并不怪任何人,当兵的死亡是常事。可她却劝不了自己,在大哭三天三夜后也离开了人世。

  这个初冬似乎比以往都要冷清,西市的街口,一天刚刚到来,商贩们忙着吆喝摆摊,热气上升到空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

  萧九坐在摊前,大口的喝着一碗米酒汤圆,米酒很甜,汤圆也很糯,他喝的开心,直接给了一锭小银子。

  摊主高兴的合不拢嘴,笑着来搭话:“客官可知道咱们边城最近要发生一件大事?”

  萧九道:“什么大事?”

  “当然是喜事!”摊主眉眼都笑开了,“听说宴将军要成亲了,对象可是个大人物呢!”

  萧九震惊:“成亲?!你说宴柒?!”

  “对啊!哈哈,很惊讶吧!不过宴将军都已经二十岁了,也确实该嫁人了。”摊主笑着说,转身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萧九呆呆的坐在原位,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娇小的身影。是啊,她已经二十了,嫁人是应该的,而他努力了这么久,就算鼓起了勇气表明忠心,到头来,却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颓丧的走回家,萧九却发现门口站了个青衣女子,有些面熟,他试探着问:“你是谁?找人吗?”

  女子福了福身,语调轻柔:“萧公子好,宴小姐在屋中等您,有要事相商。”

  宴小姐?宴柒?!

  他想起来了,这女子不就是那日帐中的侍女吗?那里面的人真的是宴柒了?!

  萧九懵了,浑浑噩噩进了屋,直到宴柒给王大娘上完香,与他商量完要事告辞离开后,他还没回过神来。

  宴柒眼盲消息传到京城后,皇上怕她再不能上战场,镇不住蛮族,而新派将军又不得民心,便想到成亲这法子,让新将军作为他的丈夫才是众望所归。

  皇上自认为这法子想的不错,立刻颁下一道圣旨来。到了边城,宴柒几乎想也不想就回绝了,至于理由,当然只能是心有所属。皇上再次传来消息:行啊,不是心有所属吗?就趁现在把婚事办了吧,宴将军你现在看不见了,他这时候娶你、照顾你才是真的爱你。

  然而宴柒哪有什么心上人,这才不得已来找萧九。

  坐在桌旁,萧九木着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供台前新燃的三炷香,空气里浮动的胭脂气息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冷风顺着半开的门灌进来,萧九打了个哆嗦,猛然惊醒,刚刚宴柒跟他说什么来着?!要娶他?不不,是要他娶她?!

  果然,这一定是在做梦吧!刚知道她要嫁人,就做这样的梦。萧九拍了拍自己的脸,原来他已经喜欢宴柒喜欢到这种神志不清的程度了吗?

  正午,几个壮士抬了箱子,风风火火的放在了前厅就走。又有锦纺轩的小学徒来给他量做新衣的尺寸,左一口恭喜右一口小将军,听的他一脸茫然,问:“你为什么叫我将军?”

  “小将军难道不是因为御敌有功,被封为了护城将军吗?”小学徒答道。

  哦,对,好像早上宴柒提过,他要以将军的身份迎娶她,萧九道:“我竟是忘了。”

  “这就对啦,将军是贵人多忘事嘛!”

  萧九:……

  婚礼紧锣密鼓筹备了十几天,消息传遍了整个边城。于是家家户户都在门前贴了红字,挂起了红灯笼。成亲那天,所有人自发庆祝,鞭炮声从玉门关直连绵到塞外,红妆铺就几十里。

  萧九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袅袅娉娉的红轿和吹锣打鼓的乐师,绕了边城一圈。他一直精神恍惚,直到最后进了金碧辉煌的将军府,才突然有种被包养的错觉。

 

5

  即使这可能不是错觉,萧九心里也是愿意的。

  红烛帐暖,酒过三巡,宴柒坐在榻上。红盖头揭下,一张精巧的小脸,脸上遮眼的白绷带也换成了四指宽的红绸,和着朱唇丽色,愈发绝艳,看的萧九口干舌燥。

  他抚着脑袋到桌旁喝了杯茶,茶水甘冽,他又多喝了几杯,思忖着该说什么。

  倒是宴柒先开口:“这次的事情谢谢你。”

  “不用谢。”萧九答,可疑问盘旋在心里最终还是挣扎着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宴柒犹豫片刻,问:“这很重要吗?”

  “嗯。”即使答案可能会让他难过,他还是想知道。

  “我对王忠国有愧,自觉应当做些什么来弥补,然而他的家人已经不在了,抱歉……这次的事情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但选择你的原因……”宴柒停顿了一下,轻呼口气:“是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将军。”

  只一句话,满室的烛光都柔和起来。

  微哑的声线传入耳中,萧九眼眶湿润,他已经好久都没再想起自己的将军梦,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可原来只要这人的一句话,当初的那个小少年就又活了过来……

  萧九十四岁前的口头禅是——我可是要成为将军的人!他最大的偶像是宴明泽,那个为人称赞英俊又勇猛,即使死了也始终活跃在广大妇女口中的大将军。最讨厌的是流连花酒巷,自私又小气的朱大耳。

  朱大耳是个商人,平常吃喝玩乐可到打仗时候又一毛不拔。梗着脖子冲那个收军饷的士兵嚷嚷:“我没钱!没钱!你听不懂吗?!天天打仗!你们这群人就是借着打仗的由头剥削我们老百姓!老子吃糠咽菜的钱你们都要收……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呀……”说着就坐在地上耍赖哭了起来。

  真正吃糠咽菜的是萧九才对,他和王大娘、王耳背已经好久没饱饭了。萧九在晚上爬上了朱大耳家的墙,这个朱大耳谎话连篇,明明前几天才看见他偷溜进红楼,今天哭的还那么理直气壮,真是可恶。

  越想萧九越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他蹑手蹑脚靠近库房,盘算着待会拿粮食还是拿银子。

  推开门,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反手关上门,突然一个冰凉的事物放上了他的脖子,带着锋利的刺感。他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人问:“你是谁?”是一道软糯的女声,毫无攻击性。

  萧九脑子一抽,答道:“我是要成为将军的人。”

  女子静默片刻,又问:“你是贼?”

  “唔……算是吧。”他嘟囔着:“朱大耳那么坏,我就是来随便拿点东西……”

  “好巧。”女子把剑收了回去,略显轻快道:“我也是。”

  “啊!”萧九惊讶的张大嘴,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看库房的伙计,本想等她放松警惕再逃跑。

  女子点亮了手里的火折子,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她清丽的脸。萧九嘴张的更大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宴柒?”

  宴柒正在到处翻找,闻言瞥了瞥他用布半遮的脸,疑惑道:“你认得我?你是?”

  萧九连忙摘下面巾,道:“我在将军府门口见过你,不过你肯定不认识我的。”

  “哦。”宴柒冷淡的搭话,继续翻找。

  萧九跟在她后头,兴致勃勃:“我叫萧九,你也是来朱大耳这偷东西的吗?也是,朱大耳这么坏,咱们偷点是应该的……”

  宴柒头都没回:“你不是说,这不是偷,是拿吗?”

  “……对对,是拿!”搭上话的萧九更兴奋了,“真没想到我会在这遇见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不知道我真的特别喜欢你哥哥,虽然他现在不在了……”

  “你别说话了,会被别人发现的。”宴柒偏头看他,皱眉道。

  “哦哦”萧九捂住自己的嘴,拼命点头。

  朱大耳真的是很富,两人各背了一包裹的银子铜板,也不过仓库的一小半。走前萧九又把面巾围上,看了看一身轻松的宴柒,问:“你要不要也把脸遮起来?”

  宴柒看他一眼,道:“不需要。”

  不遮被看见了怎么办?萧九想。但他看着宴柒冷淡的侧脸,还是没问。

  等两人到了墙边,萧九才明白为什么宴柒不用遮脸了……她根本不爬,直接“嗖”的跳上了墙头,然后回过头对愣怔的他说:“怎么了?快上来啊!”

  有这样的功夫,怎么可能被发现!!

  “等等,马上!”萧九摩拳擦掌,卯足了劲,然而……他爬不上去……天可怜见,这朱大耳钱多,围墙建的也高,原来在外面他特意搬了个高凳才勉强爬上来,跳下来时摔了个半死。

  刚刚太紧张,竟然把这事忘了,现在宴柒在上面看着他,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库房里搬个凳子来……

  他哭丧着脸,仰头看宴柒。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好像看见宴柒笑了一下,然后风声掠过,有柔软的手搭在自己腰间,一阵起落后人已经站在了外面的街道上。

  宴柒收回手,利落的转身,只道:“就此一别,希望你能早日实现心中所愿。”

  所愿?萧九看着女子的背影远去,月光逶迤洒了一路。她是在祝自己早日成为将军吧。

  萧九翘着嘴角,奔向西市。行至半路,他又灰溜溜的回头,搬走了墙边的凳子……

  朱大耳没有报官。萧九偷偷的嘲笑他,朱大耳那个家伙昨天才哭过穷,怎么可能今天就告诉别人自己丢了钱。哈哈,他看朱大耳被气的好一阵子都没去红楼。

  萧九还想再去见见宴柒,可他是个孤儿,无身份,无凭证,也不能说自己怎么认识宴柒的,而且宴柒也没说他们是朋友,根本进不去将军府……

  在将军府附近守了好几天,有人告诉他小姐参军去了,让他别等了。

  参军?萧九怀着一颗少男心也去报了名,可是被以年龄不够为理由拒收了。

  他等了一年,十五岁进了军队摸爬滚打又一年多才见到了宴柒。可时间太久了,他们早就不是当初初见青涩的模样。她站在了需要他仰望的距离,并且越走越高……可能他们之间原本的距离就是这样,只是他不再是那个怀揣将军梦一往无前的少年,也不能用熟稔的语气提及与她的那一段往事。因为这像极了谄媚,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萧九本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永远都会是这样。而现在却因为一场意外住在了一起,甚至以夫妻相称。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可耻的感激着……

6

  边城的第一场大雪落幕后,萧九还是没有跟宴柒圆房。原因无他,他始终觉得这像是一场交易,宴柒给他将军的称谓,而他,做她名义上的夫君。所以尽管他们睡在一处,却从不越距。

  他说服不了自己,最重要的是不知道宴柒是否愿意……

  可能宴柒是愿意的吧,她总是温柔的喊他夫君,与他一起练剑,即使眼盲也会泼墨煮茶、洗手做羹汤。他们一起去大漠看风景,站在城门上看黄沙滚滚,夕阳如血,余晖消失在天际……宴柒明明看不见,却总是要陪着他,听他用蹩脚的词汇描绘那些美景,然后一齐笑出声来。

  边城人津津乐道于将军夫妇的恩爱,卖米酒汤圆的摊主总喜欢吹嘘萧将军最爱他家的小吃,还有宴柒时不时表现的亲近依赖之意……所有的东西都太美好,萧九快乐又恐慌的享受着。他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也死在了那场战争里,而这一切,不过是他长眠地底做的一场梦……

  宴柒似有所感,小心的抚慰着他,顾及他的自尊心也极少提及自己的将军身份,萧九愧疚,对她照顾更甚。

  直到那次宴柒陪他处理事物,她坐在旁边为他研墨,突然冒出一句:“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当年那个理直气壮偷东西的少年。”

  萧九的笔“啪嗒”滚落在地。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直接谈到从前,谈到对彼此的印象。萧九颤抖着,主动抱住了宴柒。仿佛有什么东西冲破了不安的桎梏,涌动而出。

  两人成亲的第一个春天,蛮族新首领单习远派使者上贡求和,中原蛮夷交和五十年。

  得知消息时萧九正在操练士兵,宴柒的眼睛恢复了一点,但想正常还要很久的时间。萧九随时随地都在为下一场战争做准备,他不想输,因为这里有值得留恋的人,而且,他也要证明——自己并不是只会吃软饭……

  当士兵跌跌撞撞笑着报告完时,练兵场爆发一阵欢呼,饱含狂喜、惊异、感激又幸福,有人笑着笑着就落了泪,大叫着抱在一起……

  萧九在一群鬼哭狼嚎中离开,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宴柒,看看她的眉眼,分享他的喜悦。

  奔至将军府,宴柒一个人站在门口,白绷带已经揭下,露出纯澈的眼,和以前很不同,可更加美丽。她闻声偏头,似乎看见了他,又似乎没看见,只朝一个大概的方向柔柔的露了一个笑,唤道:“夫君?”

  萧九上前,缓缓道:“宴将军,蛮族降和了。”

  宴柒笑答:“是啊!萧将军。”随即她俏皮的眯了眯眼,似想看清他的模样。“这下怎么办?你好像要吃一辈子软饭了。”

  “那又如何呢?”萧九笑着执起她的手,“我已经吃了这么久,不在乎一直吃到老。何况……为将军,万死不辞!”

  生活已经如此难过,我怎舍得让你不快乐?

  既然你愿与我守黄沙白骨,那我又何必庸人自扰,畏畏缩缩?

  我会一世保护你,敬你,爱你,重你,信你,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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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笺两方,姻缘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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