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仍是兄弟

“亲爱的斗儿,拜托你件事呗。”每当花名在外的安浩含情脉脉地望着我,便意味着我雪藏多日的行头又要重出江湖了。别误会,那并不是什么阿迪耐克海澜之家,无非就是一双黑不出溜的“白”球鞋和一套三年前买回来就没碰过水的廉价运动服。毫不夸张地说,穿上这身去湖北神农架,野人都会把你当成他倒插门的女婿。其实不是我费斗不爱干净,咱好歹也是非典型处女座,日常走的是正宗嘻哈风,仔细看绝对一清爽帅气的小鲜肉。都是安浩这厮,自从穿这一身儿跟文学院山寨版杨幂成功分手后,这套行头便被他封为“甩女圣衣”,千叮咛万嘱咐除非世界末日否则千万不要洗,说一洗就法力尽失了。我这么聪明伶俐还不晓得他常年发春的动物思维?就凭各种混杂汗臭男香的不可名状气味,什么样的女神不得跌下云端,什么样的美女不得落荒而逃。安浩这招,忒损了,全班直男没有不佩服安浩的脸皮,真是一针不见血,两针才破皮。

“怎么啦浩仔,又是哪位黄金圣斗士不敌你的小宇宙啊?”我端起架子,明知故问。

“嘿嘿,是有些棘手......”安浩腆着360度无死角的大脸凑近来,殷勤地帮我揉肩松骨,谄媚着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理工妹一点不洒脱,非要给我生猴子,我真怕不小心撒枪走火就此下半身和下半生都承包给她了。所以... ...嘿嘿,只好求圣衣出山帮忙渡过此劫了。”“你个三条腿的禽兽!离我远点,费爷我还是纯情少年呢,不要把你荼毒女性的暗物质病毒传染给我。就因为帮你,院里女生都躲我远远的,说我是帮凶,比渣男更渣,还提醒其他院的女生除了抵制你这头色狼也要警惕我这只助纣为虐的狈。你倒是‘万花丛中过,不携一片香’,可我只有苍井老师和小泽老师... ...”

安浩骤然停下手上动作,慢慢走到我面前,表情格外严肃,我甚至久违地看到了他的内双眼皮。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安浩转身拔下连在自己电脑上的移动硬盘递给我,哽咽着说:“我的后宫,从现在开始全部属于你,请善待她们,且行且珍惜。现在,可以把圣衣交出来了吧。”我愣了半刻,站起身,整整衣领,双手郑重地接过余温尚存的硬盘:“兄弟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在下自当涌泉相报!衣服拿去!好兄弟,一被子!”

“以后你俩情不自禁的时候能不能先关门。”李度两手拎着水壶走进来,边用脚后跟带上门,边问熊抱在一起惺惺相惜的两个人:“明天的cosplay展,碰碰运气去?

一年一度的校际动漫盛会,既是宅男猥琐发育的世外桃源,也是渣男饱思淫欲的香格里拉。我们都没想到,此次春风荡漾的撩妹之行将是我和安浩兄弟反目的开始。

我同安浩李度的审美截然不同,他们对女性身体的欣赏已经进入了高阶版,特别钟情文艺复兴时期丰腴的肉感,而我始终偏好前不突后不翘的白幼瘦。所以进入展馆后老规矩兵分两路,安李直奔暴露的大胸小姐姐,我一人在少女漫画区溜达,就这样认识了我的女朋友小叽。

小叽不是她的真名,那时她正cos日漫《人型电脑天使心》女主角。多年后回忆这段经历时,我只记得她的女仆装、猫耳朵和“大哥哥带我回家好不好”的萝莉音,至于姓甚名谁... ...随便吧。

小叽是我的初恋。我格外珍惜这从天而降的桃花运,努力做着小奶狗男友,每天腻得令人发指,即使被安浩耻笑、李度鄙视也权当他们羡慕嫉妒我成功脱单。

日子就这样粉红着从炎炎蝉夏走到了满城秋叶,一切宛若顺理成章,又美好得不似真实。

在我纠结和小叽的婚礼是中式还是西式、生一个娃还是两个、第二个要不要随她姓这些人生大事时,李度告诉我,他看见安浩和小叽走进了校外的时钟酒店。

我当然不信。我给小叽打电话,关机;给安浩打电话,不在服务区。我开始半信半疑,继而慌乱狂躁,当脑中羞耻地出现打满马赛克的画面时,我决定捉奸。

学校附近的时钟酒店很多。按照李度的线索找到最高档那家时,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一个是我的现任女友,一个是我的多年损友,三人对视,无处可匿。小叽脸涨得通红,躲闪着眼神不敢看我。安浩意外地坦然,冲我摆摆手,就像偶遇打招呼般自然。

安静,可怕的安静... ...

“费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叽踟蹰着打破僵局。

“分手,不分手留着过年么?!安浩,你今天别回来了,我找地方搬,从此你我不是兄弟,连朋友都不是!!”就这样,我在本应收获的季节同时失去了所谓的爱情和铁瓷的友情。那天,安浩没有回寝室,再也没回来,直至毕业。有小道消息称,他子承父业,仓促接管家族企业,连毕业证都不要了,“隐形富二代”就是有钱任性。

俗话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夺妻”事件发生在大四下学期,大家都在为未卜前途而抓心挠肺、上下奔走,没有闲情逸致八卦我是如何被绿的。而我稀松平常的成绩却有如神助一般,通过了百来人参加的初试、复试,进入到最后仅有十人入围的老板终试。

负责面试的是安浩。

没错,我不知道应聘的是他的企业,那些表面顺利全赖他钦点的一路放行。曾经的安仔,此刻的安总,穿着得体的高定西装坐在大班台后望着我,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我却只感到头顶一片离离原上草迎风摇摆。

“什么意思?还想再羞辱我一次?”我把简历攥得皱起,拼命克制想给他一拳头的冲动。

安浩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跟前。半年没见,他身上早已洗去往日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熟男人的稳重气质:“我给你打过很多次电话,你不接。我托李度约你出来,你拒绝。所以得知你应聘我们公司之后,我交待人事部无论你表现如何,一定要让我在最后面试见到你。我是创造机会向你解释,但也想作为兄弟你能帮帮我,这个公司,我能信任的人太少。”

“兄弟?你还真拿我当兄弟,兄弟妻不客气哈。”我转身准备离开。“费斗,你先听听这个... ...”安浩按下手机,里面传来小叽软萌软萌的声音。她说他喜欢安浩很久了,但是喜欢安浩的女人排队已经排到了巴黎,要捷足先登只能曲线救国;她说他并不爱我,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接近安浩;她说为了安浩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我,为了安浩什么都可以给,包括她的身体。

汗水顺着我的脊梁流下,湿了后背,也湿了整个心。

安浩暂停录音,继续说道:“跟你之后不久,小叽就开始私下约我。凭我久经沙场,阅女无数,怎么会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是我装傻我躲着,因为她是你的女朋友。没想到这女人骗我说她表弟在酒店洗澡时滑倒,又找不到你,求我帮忙送去医院,结果进了房间就霸王硬上弓想强了我。说实话,我也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就范,还教育她要恪守妇道,不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怎么编都可以。”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夺门而出,安浩追出来喊费斗你给我站住,我没有对不起你,引得外面等候面试的其他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实在太狗血了,三流编剧的电视剧么——原本天真无邪的女朋友却是心机深沉,抢兄弟女人的渣男实际上是柳下惠,只有我费斗,傻子一样置身事外。

还能再离谱些么。

事实证明,我大大低估了造物弄人的限制级尺度。

找工作的过程陷入了死局,投出的简历如泥牛入海,鲜有回音。我的期望和要求不得不一次次降低——只要招人,不管工种、城市、待遇,我都去试,只要有事做、忙起来,填满所有空闲时间,才能让我无暇怀念那段可笑的“初恋”。

因此,当李度拉我进传销后,我并不怪他。在各种求职无门的挫败感打击下,传销组织无条件肯定你能行你最棒的洗脑宣讲,成了我重拾自信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轮番上演的催眠式讲课中,晕晕乎乎地,我真的相信自己有一天会披金戴银、衣锦还乡,向当初看轻我的人们证明我费斗也是智商财商双商在线的。

然而,放弃尊严和出卖灵魂是从底层爬起的生存法则。诱骗更多人发展为下线是传销赚钱的唯一途径,现实再次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们被禁足、监视、控制,不让吃饱睡足,没收一切通讯设备,每天听不同“老师”讲同样的内容,翻着手机通讯录逼你交代还有哪些家底殷实的同学同乡亲戚朋友。李度扛不住身心双重折磨,央我拉安浩下水,他的量级完全能让我们双双升为组长,就可以摆脱人不人鬼不鬼的处境了,而安浩早已识破李度的伎俩,或许凭着对我的愧疚,他明知山有虎,也会羊入虎口,以求赎罪。

我犹豫了。

1分13秒后,我拒绝了。

几天后,小头目和几个人把我单独拽到卫生间,哄我给安浩打电话,李度这汉奸竹筒倒豆子全招了。我义正言辞地挨个问候了他们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自然投桃报李地遭到了暴打全身的马杀鸡服务和冷热水交替冲激的冰火两重天。

在第二批打手吃饱喝足准备上场的时候,房门被人大脚从外踢开,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叔叔大喊“不许动”冲进来。被传销组织囚禁的第十四天,我被解救了。

经过检查身体,除了营养不良、神经衰弱和体外挫伤,我并无大碍。坐在医院外的马路边,我眯起眼睛享受着午后暖烘烘阳光的抚摸,自由的味道沁入心肺,清新微甜。

一辆黑色豪车由远及近驰骋而来,戛然停在我面前。安浩人模狗样地下车,接到警察通知的他来得倒是挺快。半晌,安浩丢给我一根烟:“走吧,跟我回去上班。”

“先说好了,活儿多钱少我可不干。”

“行,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直接听我指挥。”

“还得给我配俩美女当秘书,一个负责白天工作,一个负责晚上生活。”

“行,必须是飞机场没屁股,俩腿跟筷子似的白骨精。”

“那我就不计前嫌,再拉你一把。”

“要不怎么说你是我兄弟呢,这么多年钢铁基友情不是吹的。“

“呸,老子可是直男!绝对的攻!”

“你攻你攻,我受着你,别废话了,赶紧上车,找个地方洗洗你这一身馊味儿。”

“哪有馊味儿,当初求我施舍圣衣的时候怎么不说有味儿,现在当老板了,就开始嫌弃人家了?”

“行了行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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