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雨夜。
一个女人正在雨中奔跑。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
也许这就是她一生的宿命。
她身上的红裙已经湿透,她的体力也已将枯竭,可她还是要跑。
她之所以跑,只因为身后有三个男人正在追赶她。
她本是个很有能耐的女人,可此时此刻她的能耐却全都使不出来了,所以她只有跑。
她之所以使不出能耐,完全是因为她之前听到了一曲诡异的笛音。
她实在过于疲惫,所以她决定暂时躲藏在一片灌木丛中。
而雨不知何时已停了。
“她跑到哪儿去了?”“刀鬼”丁天立道,“苏遥香,你不是说她跑不了多远吗?是不是你的笛子不管用啦……”
“神关”苏遥香轻笑道:“我的笛子若是不管用,她早就回过头来打我们了,哪里还会跑?”
刀鬼道:“她的脾气真有那么大?”
苏遥香刚要开口,第三个男人突然道:“我们好像跟丢了。”
三人的脚步同时停顿。
骤雨初歇,阴暗的夜色中正升腾起一股氤氲的水汽,让这里变得更加昏沉。
刀鬼抱怨道:“要不是下了这场雨,借着月亮,我们哪里会跟丢?”
苏遥香嗤笑了一声,道:“今晚要是有月亮,恐怕再来一千个人也没法抓住她。”
刀鬼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门,笑道:“对对对,你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她是……”
第三个男人突然打断道:“我好像看见她了。”
他的双眼中闪着如同四下里雾气一般的朦胧的光芒,他仿佛正望向远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苏遥香微笑道:“你若是看不见的话,就没有人能看见了。”
灌木后的女人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却不知三人的目光已经聚焦在她的藏身之处。
刀鬼从背上无声地抽出一把又细又长的刀,慢慢地朝她走过去,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口中却道:“是吗?我怎么没发现……”
女人已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突然一道寒气掠过,那把细长的刀,已架在了女人的脖颈上。
刀鬼讪笑道:“你可比我想象中要逊色得多呢,月。”
月苦笑了一下,轻叹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不到你这么一个小角色也敢对我这么说话。”
刀鬼也并不生气:“小角色也总有一天会变成大人物的,所以从现在起就应当培养大人物的心态。”
神关道:“你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要拔刀?把刀收起来吧,她逃不了的。”
刀鬼笑了笑,把他那把细长的刀插回到背上的刀鞘里,退到一旁。
月站起来,把她被雨水浇湿的头发简单挽了挽,这才把她的目光投向神关:
“苏遥香,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你是否该解释一下,今晚唱的这是哪一出啊?”
苏遥香的白发随风轻扬,他腰间墨绿色的笛子在一身白衣的衬托下看上去就像一条蛇。
他淡淡道:“根据我对你的了解,要是有人追你,你一定不会逃跑,而是会问个明白。但你反而却跑了这么久,是不是说明你已经猜到了什么呢?”
月的俏脸上显露出一丝慌张:“难道……真的跟他有关?”
苏遥香拍了拍身旁的“第三个男人”的肩膀,道:“请允许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专门负责感应‘暗魂’的涤魂师:‘神眼’霍方。”
月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霍方,霍方恰好也在看着她。
霍方年纪已不小,却从内到外透着一股英气;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也不苗条,却绝对算不上臃肿,用“健壮”这个词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他身上最特别的还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小,就像两条缝一样。但月却觉得自己被他盯得很难受,比起和霍方对视,她倒是宁愿让丁天立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苏遥香又道:“霍方先生晋升到神界已有三十年,这三十年来所有关于‘暗魂’的情报全由他一人获取,命令也由他一人发出,就连位置也告知得十分准确,从未出过差错。所以他说的话,是绝对可信的。”
月蹙眉道:“那我倒要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这次开口的是霍方:“你心里想的,就是我要说的。”
月淡淡道:“我什么也没有想,我也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霍方道:“那你跑什么?是不是你已经感应到曜的异常?是不是你知道,如果曜落在涤魂师的手里,那他的下场一定很惨。所以你才要跑,想要在我们之前先找到他,是吗?”
月的身子不禁一颤,她发现自己的心事完全被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说中了。
她忍不住问道:“曜……他究竟怎么了?”
霍方顿了顿,道:
“根据我的感知,曜被污染了。”
月眼神一抖,突然一把揪住霍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不可能!没有什么力量能污染到曜……”
刀鬼的刀又已出鞘,就连苏遥香也把笛子攥在了手中。
霍方却纹丝不动:“原本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看来,还有很多事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月冷冷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霍方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如果还想见到曜,还想回到以前那样,就必须听我的。如果曜真的‘被污染’,不光你们两个自身难保,所有的涤魂师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够了够了。”苏遥香打断道,“不要太危言耸听了。”
“我没有危言耸听。”霍方道,“若是等到出了事才去挽回,那可就来不及了。”
月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刀鬼也放下了他的刀。
月挑了挑眉毛:“你不是能感应到‘暗魂’的位置吗?怎么?不灵了?”
霍方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曜的感应就变得很微弱,但是对你却没有,这更加说明,曜的确出了问题……”
月无奈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霍方松了口气:“你最好跟我们回去一趟,在找到曜之前,我们必须确保你不能再出问题。”
月似乎很不满意:“这算哪门子主意?把我带回去有什么用?”
霍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虽是下策,但也不得不这么做。”
月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乌云渐渐消散,月光在云朵之后蠢蠢欲动。
她莞尔一笑:“你的主意糟透了,我不会跟你们回去。”
话音刚落,天上的乌云立刻就为月光让出一道缝隙,银色的月光照射下来,洒在了深秋这片荒凉的大地上。
与此同时,月的身影在三人面前生生消失不见!
刀鬼道:“怎么回事?月亮出来了?”
霍方道:“早就听说月极石能够在月光下遁形,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了。”
苏遥香道:“凭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顶多也就消失个十几秒,算得不错的话,她应该正好会被……”
月的身影慢慢地显现出来:“该死的苏遥香和他的破笛子,害得我只能隐身了这么一会儿……”
她的抱怨声忽然停顿,因为一个白衣少年正站在她的面前。
少年看月的目光冷得就像一块冰:“月,你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吧。”
月问道:“你是谁?”
白衣少年冷冷道:“鬼王殿内殿统领,严铮。”
月淡淡道:“什么鬼王殿,我根本没有听说过。”
严铮道:“不管你听没听说过,你都一定逃不了的。”
月的心情本就很糟,听他这么一说,一股怒火顿时涌上来:“就凭你,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月的身形暴起,宛若一道黑色的闪电,急袭严铮。
月本已被苏遥香的笛音搞得浑身无力,但愤怒往往能使人突破自身的极限,爆发自身的潜能。
严铮却也不慌张,他并没有还击,甚至也没有闪躲。
而当月攻到严铮的面前,严铮却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了月的身后,抬起了他的右掌。
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她的后颈感到一阵剧痛,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看错。
然后她眼前便只剩一片漆黑。
“哎呀呀……”苏遥香三人也很快赶到,“严小兄弟,想不到你下手还挺狠……”
严铮一边扶住月,一边道:“属下不曾下狠手,只是她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苏遥香从严铮手中接过月:“真是多亏小兄弟了,抱着她的活儿就让我来吧……我们得赶快回去了。”
霍方道:“没错,事不宜迟,我们要争取在天亮前赶回去。”
刀鬼挠了挠头道:“我怎么好像迷路了,该走哪边啊?”
苏遥香笑道:“我知道你是头一次出来,可你也不用这么露怯吧。”
四人一路向西疾行,不知已走了多久。
月渐渐恢复了意识,她睁开眼睛,发现苏遥香正在抱着自己,不禁大声抗议。
苏遥香笑了笑道:“哟,终于醒了啊,精气神蛮足的嘛……看来你的力气应该快恢复了吧。”
月在苏遥香的怀里轻微地挣扎了起来:“姓苏的你个混蛋,快放我下来!”
刀鬼摇了摇头道:“我要是你,就会给自己省点力气,而不是嚷嚷个不停。”
月狠狠盯着刀鬼,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臭小子,你是哪根葱?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
刀鬼眨了眨眼:“我不是臭小子,更不是葱。我叫丁天立,‘顶天立地’的‘天立’。我想说话就说话,谁也管不了我。”
月咬牙切齿道:“是吗……?若是我手脚自由,你还有胆子在那里废话连篇?”
苏遥香坏笑道:“你们两个不要吵,吵架多无聊啊。等月恢复了,你们两个好好切磋切磋,那才有意思呢……”
霍方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恐怕月没有时间和他切磋……”
苏遥香有些不耐烦:“哎呀,知道了,神眼大人,等你办完了正事再说总行了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霍方的脸色变了变:“我有吗……”
苏遥香又笑道:“没有没有……神眼大人一直这么啰嗦——呀!我们到了!”
他把月放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黑色的丝巾,蒙在了月的眼睛上,道:
“对不起了,月小姐,你是外人,我必须蒙住你的眼睛。而且我要告诉你一声,一旦来了这里,你就要与你曾经的世界彻底告别了。”
月苦笑了一下,注视着眼前那片压抑的黑暗,喃喃道:“难道我有得选吗……”
也就过了半碗茶的工夫,苏遥香突然扯下那条丝巾,幽幽道:
“月,欢迎来到‘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