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老任,他指头撑出一个八,一个二,我才知道他82了,他比划的时候,手指丝毫没有颤抖,面色红润地对我们笑着,如果不是露出一嘴假牙,看起来也就是60出头的样子。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天空蓝得纯净,他穿着刷得锃亮的黑色老式皮鞋,一身深蓝色的西装虽有点皱巴,但在浓厚阳光的衬托下,整个人显得很精神。踏进比其它房子矮半截的门,他热情地招呼,环顾一圈十几平方米大的房子,除过摆满一半东西的行军床和两个脏糊糊的小凳子,门口还放着洗脸架和一些锅碗瓢盆,实在无处可坐。我们在狭小的空间站着,他兴奋地说:“等官司打赢了,明年就可以去新房子住了……”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由衷地祝福。旁边的人打趣地说:“老任,你这官司打了几年了,就万把块钱,还是早点搬进去早点享福好。”大家都认同地点了点头。老任笑着连说好。
踏出房门,看着周围都是废弃的平房,旁边堆放着好多杂物,一条脏乎乎的流浪狗半眯着眼睛,在不远处的石子路上蹲着。大伙儿和老任告着别,约定明年去新房子去看他。老任站在比他都矮的门上挥着手,半截油腻灰白的门帘孤独又倔强地在风中飘荡。路上,大家都在议论着没住进新房子的老任,一致觉得老头子较这个真,不划算。
疫情三年,各自防备和忙碌,老任在大伙的视野中消失了好久,但大家心中都惦记着他的身体,当然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毕竟是85岁的高龄老人了。疫情散去,大家商量着去看看这可爱的老头子,电话那头传出老任硬朗洪亮的声音,说老地方见。
车子颠簸着穿过这片荒芜废弃的厂房,终于在最后一个巷子看到了在远处招着手的老任,依旧是三年前的那一身行头,蓝西装和黑亮皮鞋,一头茂密地染得乌黑的头发,红光满面,恍惚中竟然觉得他更年轻了。旁边有个人第一次见他,拉着我的衣角说:“你刚说他多少岁?”“85啊!”我心里默默算了算说到。“不可能,顶多58!”同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惊讶并斩钉截铁地说道。老任的耳朵听到了我们的小声对话,手指舒展地撑着一个八,一个五,大声说着:“我今年整整八十五了!”我们笑着,老任也笑着,房子里依然很凌乱,无处可坐。
言谈中得知,老任的官司还没打赢,140平米的房子仍停留在装修阶段,老任信心满满地告诉我们:“今年就有结论了,明年一定把大家请到新房子里坐。”老任又说,这三年,他的这破房子像世外桃源,没人来没人找,很自在。站着的所有人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
又一次告别,老任和我们继续憧憬和约定着明年在不远处的新房子相见。寒风中,门帘被吹得更加破旧,但依然柔软坚韧。
看着有力地挥着手精神矍铄的老任,大家也不再规劝老任对房子的较真和执着了,估计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着,不是住哪儿,而是那股精气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