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一个老实人,她敏感、正直,也总会观察到一些细小的地方,但是这也是她与他人格格不入的原因。
小的时候外婆带我,对我非常好,常说“硬例例你虎虎啊”,也就是说,若不是我,她是绝对不会如此辛劳地带我的。家里没有什么钱,她就串珠。几分几分地赚着钱,给我买鱼虾蟹。我还记得一幕,是一个下雪天,她就在幼儿园门口等着我,头发上都积了一层雪花,看到我还是笑了出来,可真是温暖啊。她本来有着两颗向外突出的龅牙,其实也没啥,但是她要好看,但是又舍不得花钱,就拔了安假牙。这些个假牙,可也算是折磨了她半辈子。一起折磨她的,还有那永远好不了的关节炎。
以前她的性格是很好的,人人都喜欢她。她不带我之后回了黄岩,从前家里是地主,大片大片的田,但是后来被收走了。于是就住在一栋小房子里,对面是做馒头的。有片小空地,还有一口井。但是田仍然是田,多的是橘园。雨后会有很多小螃蟹从洞里爬出来,但是怕人,我和晨晨就会拉着外公一起去抓螃蟹。这也是个技巧活,更需要耐心。外公会扯一根狗尾巴草,掐掉一大截,留下一点点小尾巴,再找个洞,伸进去,轻轻抖一抖,就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扯着,摒着呼吸往外一点一点拽,刚刚靠近洞口的时候要格外小心,最后一个眼疾手快,螃蟹就到手了。装在桶子里,带回去外婆会给我们做炸螃蟹。
那个老房子里还有一幅妈妈小时候画的画,是一个湖,有些亭子。但是那幅画和那个充满欢乐的房子一起,在一场大火中消失了。
后来外公外婆就搬去了舅舅的新家,那是个大房子,但是只有很简陋的装修,租给一些外地打工者了。此后,外公外婆就当起了包租公和包租婆。但是外婆还是闲不下来,偶尔做一做裁缝活。要知道最早最早的时候,外婆就是个裁缝呢。有看着是普通的写字台但是把盖子翻过来就是缝纫机的桌子,有又厚又大的剪刀,有种扁扁的粉笔,有平整的大桌子,小小的我可以睡在上面,感觉就是无边的草甸。我还站在上面玩过“定”不住的悠悠球。
小的时候我喜欢看书,碰到不认识的词就会问外婆。有一次我问她,寡妇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却说不要问,外公会不高兴的。直到去年,她成了真正的寡妇,外公没有不高兴,但是外婆却很难过。出殡那天,马路边上,我和她抱在一起,哭成泪人。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她亲密接触。
她走的那天,一个人,睡着了,谁也不知道。直到第二天舅舅打电话发现没人接。说起来7月25日,过去才一个月不到,离我回国只剩下一周不到。我张着嘴哭不出声,我不愿相信。外婆总是对我说,她有一根长命须,会长命百岁的。
我也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不愿去想。4天前,我去了黄岩。看到了那个新坟,甚至没有来得及封上石碑。但风水是不错的,坟头散落着外婆的遗物。有两只白鹭远远地望着我和舅舅,风吹过来,山谷回响。这就是事实了吧。
关于逝者,我仅有的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回忆。而我能做的,只有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