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
寒冬深夜,桃花渡口雾霭沉沉,辽阔汪洋也尽在如墨寒夜之中,如水的月光都无法穿透这桃花岛海域的夜空。
就在这漆黑之中,一艘巨大的福船从青州驶来,几盏灯笼好似几颗眼睛躲藏在黑暗中在朝桃花岛逼近。
历经长夜,这艘船此刻终于来到桃花岛,在寒夜幽幽中停靠在渡口边。
“铛!”
一人提着锣鼓立在船头迎着黑暗中更加阴暗的岛屿阴影敲打,适时叉腰一声大吼震动夜空,“桃花岛已至,夜船靠岸,还请诸位客官上下有序,尽早离船、入舱。半个时辰后再度行船!”
福船上正在梦乡被惊醒的人发觉未曾到达目的地不由得破口叫骂,但当知晓此处是在桃花岛停泊后所有人便立刻噤声,不再抱怨被扰了清梦。
渡口客栈好些人也被惊醒,见着寒夜里在几盏昏灯映照下露出来的巨大的船身后便纷纷起身点起灯盏开始忙活。
许多人下船,不过并不是要入桃花岛,而是下船来到渡口摊铺吃些早食,并采买之后几日在船上的吃食。
直至半个时辰将至,这群人才逐一回到船上,而真正提着包裹从桃花岛出发登船的只有寥寥几人。
“铛!”
先前立在船头上敲响锣鼓的大汉再次出现,“半刻钟后便要出发,所有船客此时需立即登船。”
破晓前的夜空最是黑暗,但此际随着时间流转,晓光刺破长夜降临汪洋大海,迷蒙的光亮照出了磅礴海域的大雾。
即使黎明已至,天色已白,那桃花岛却依旧没有显露出自己的真身。
漫漫长夜中只有巨大的阴影矗立在这片海域之上,黑夜褪尽却又被浓浓海雾笼住了身形,只有桃花渡口被来往人流驱散了雾珠才得见真容。
其余地方,浓浓迷雾中只有几处岩层点缀。
福船将行,人群散去,渡口渐渐再度被雾气拢住。
就在此时,渡口的木廊尽头远远走来三人。隔着大雾,敲锣汉看不真切,因是一手握住鼓槌并提住铜锣,而后伸出另一只肥硕的大手使劲地揉了揉两眼,他再定睛去看,瞧清楚来人不由得一惊,于是忙抱拳问道,“可是许念许大侠?”
领头那人着一身素衣,脸色分外清秀。他到了近前听得此人问话并未言语,只是微微俯身抱拳。
他身后两人一个约莫三十几许,脸色黝黑,提着两把剑跟着俯身。另一个则是个小子,脸色白嫩,穿着也像个富家子弟,手中也提着一把剑,一同俯身行礼。
敲锣汉确定了自己的感知,不由得有些惊了,他本欲攀谈些什么,但忽地记起船上客于是忙收了心,他再次抱拳道,“即将行船,还请即刻登船。”
打头那个有书生气的微微点头,而后同那黝黑汉子一同登船,而那白嫩小子则是留在岸上没有同行登船。
轻道勿念,三人分别。
雾气浓浓,渐渐遮蔽了来路。
不多时福船便再度起行,破开清晨的大雾朝远方去了。
船中人回望这浓雾里的岛屿,便见大雾中的岛屿上露出来一株株桃树,似是有一大片数不尽树木的桃林隐藏在这汪洋浓雾中。
这时候,渡口客栈有人推开窗户放飞了一只白鸽。那白鸽如一道白光转瞬间便跃入浓雾中,再不见了踪影。
福船底舱某处。
“嘿,方才听船家吆喝,那许三剑上船了!”
“听到了,躲了三年,他总算是离开桃花岛了!”
“嘿嘿嘿,三年前他遭三大派追杀重伤垂死,若不是被人送入桃花岛才侥幸逃得一命!三大派数次遣人来寻他骂他缩头乌龟,可他都以养伤为由硬是在这桃花岛中躲藏了三年,此际他终于离开了!”
听得挤在一个舱里的几人言语,有一人不禁迷糊地问道,“这许三剑究竟是何人,怎地你们都知晓?”
有人瞧了问话的那人一眼,嘿嘿冷笑道,“这许三剑可是个狠人,三年前在长安杀尽了三大派悟和行两代弟子!”
“什么?他杀尽了三大派两代弟子?”
那人大惊,很是震撼,“我说我怎么从未见过悟和行字辈的三大派弟子,原是被人打杀尽了!”
众人对于此人的反应很是满意,一个个也都附声告诉了这个新人三年前的一些事情。
众人形容那场争端,剑影刀光,流血漂橹,新人听得心神激荡。
“虽说那日他杀尽了三大派在长安的弟子,但随后便被三大派赶到的长老击伤,重伤逃遁下被人送到了桃花岛。碍于桃花岛主的威名,三大派不敢在岛上寻仇,他因是逃过一劫。”
新人听了不禁咋舌,但不由得问道,“那这许三剑……”
“他不叫许三剑,他叫许念!”
角落里忽地传来一个声音,众人看去,发现是那个一直躺在角落酣睡的叫花子。
新人怔了怔而后继续问道,“那他为何要与三大派为敌啊?还杀光了两代弟子结下死仇!”
众人忽地沉默了,似乎并不想要去回答这个问题。
新人瞪大了眼睛去看众人,过了许久一个抱着剑的剑客才沉声道,“据说,是为了一名女子。”
新人发愣,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卑微。
忽地不知是谁喃喃言语了一声,“南山老人似乎就在船上。”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新人发现好些人的神情都变得严峻了许多。
而在船身中等舱内,同行的数人也都在议论才登船的许三剑。
底舱没有窗户,瞧不得外头情形,中上船舱都有可供眺望的窗口,因是好些人一听船人的惊问便都凑到窗口朝桃花渡口张望。
好些认识许三剑的瞧见雾中登船的许三剑便不由得惊呼,“还真是他!”
也有初入江湖的好汉不曾知晓许三剑这号人物,于是向同舱的几人抱拳询问,问答中不由得对许三剑敬佩起来。
这人竟能将三大派悟、行两辈弟子杀尽了!
也有人见着一直跟随在许三剑身边的二人询问身份,有人就道,“那个穿麻衣的大汉,黑黑的那个,他叫方童夜,三年前就是他拼死带着重伤的许三剑逃到桃花岛的。据闻这人仰慕许三剑的剑术想要拜许三剑为师,但因为年纪原因许三剑没有收他,只让他跟随在左右传授他一些剑术。”
“而那个毛头小子,他则是这岛主的小徒弟,据闻许三剑在桃花岛养伤的这三年与他关系极为亲近,桃花岛主似乎也欲让此子再拜许三剑为师。”
听得桃花岛主竟想让自己的弟子另拜许三剑为师,许多初知许三剑的人不禁咋舌,心中也越发地对许三剑到来后的江湖期待起来了。
这时,有人疑惑问道,“这许三剑究竟有何本领能杀尽三大派走卒且能得桃花岛主青睐?”
有人笑而不语,也有人反问道,“你可知江湖上为何叫他为许三剑?”
那人摇头表示不知。
诸多人笑了,而后有人露出回忆的神色道,“这许三剑本名许念,师从巫山天龙道长,五年前凭一把青虹剑在武林中展露头角,三年前更是于长安一夜灭绝长安三派弟子,杀得那一夜长安太平,血月腥风!他便是从此名扬天下!”
“不过他许三剑的名头由来已久,据说他曾在嘉兴堡领兵时迎接夷寇挑战,加上中原武林人他前前后后接受了数十次挑战,每一战都是三剑败敌,他便因此得名。之后嘉兴一役辽贼退守,许三剑步入中原武林,直至长安一夜血洗三派,期间但凡与人独斗少有多三剑者,他许三剑的名头也逐渐响亮。”
“啧啧啧,”有人忆起三年前武林的震动便不禁咋舌摇头道,“都说那一夜长安太平,但少有人亲眼见过那夜长安是如何太平起来的!”
有人疑问,“这是为何?”
有人无奈地摇头答道,“那夜但凡在长安的江湖人士大多都被牵扯进了那场风波,一群人打生打死少有人活下来。那许三剑虽说只针对三大派行绝灭手段,但对其他个派子弟或是散修也绝不仁慈,无不毁其丹田破其武功……而后三大派丢了大脸便四处行封口之事,但凡没有背景的都没活着走出长安。”
“除却三大派人亲眼目睹过那一夜长安太平的,这天下不会超过半百之数。而我们,最多只是听一听那一夜的太平风华了!”
“嘶~”
好些人倒吸了口凉气,都心惊于其中种种。
众人又再次议论起许三剑同江湖各大派的种种关系,而后一个个都心神激荡,直觉一股大风暴即将到来。
有人说,只待这艘大船到岸,江湖上必再起波澜。
但有一部分人眼光闪烁,心神不定。
却说被中下两舱人议论的正主许三剑,他此刻正蜗居在船家为其准备的独立船舱内透过窗远望渐行渐远的桃花岛屿。
世人皆知他在桃花岛中常住了三年,却少有人知晓,他十年前就曾同师父在桃花岛寄住过半年。
又一次离岛,又一次透过船窗回望那座岛屿。
许念记得十年前离去时也曾是冬夜黎明,漫天大雾,与现今眼前的景致似乎并无任何不同。
再次忆起,许念只觉恍若隔世。
十年前桃花岛屿之巅的那座残碑上故人提下的词句而今透过横啮古苔还依稀能够辨认。
福船距桃花岛越来越远,以至那座岛屿被浓雾遮盖看不见分毫。
跨过海上浓浓大雾,天宇上终于出现旭日,海面上有粼粼的晨霞闪动。
然而即便朝阳升起也不能够驱散海上的茫茫寒气,方童夜已在舱中生了炉火。
见着许念在抚摸船家放置在舱中的琴,方童夜不禁问道,“先生可是想舞琴了?”
许念却是手掌拂过琴弦收回了手,他摇头终是没有拨动心弦。
深冬行船是极磨人的,苦寒和吃食紧凑,于是人们只能以酣睡来打发漫漫长途,一天中也只有吃食时才会与同伴闲聊几句。
而许念却是个性子沉闷的,又加之晕船故而少有言语。
好在方童夜早已习惯了许念这般,因是一直抱剑坐在一边小憩,偶尔替许念斟杯热茶。
二人这般无趣,一直蜗居在船舱之内,许念时常遥望窗外海上,而方童夜则是抱剑休憩,少有动作。
就这样一直捱到第三日深夜,海上绵绵下起暴雨,潇潇雨幕垂挂在窗前。
这场暴雨绵绵不休,许念透过雨幕遥望远方,随着福船漂流,漉雪千山皆过尽。
望着那雨幕里的海上千山,许念眼前似乎又瞧见故人身影,是隔山隔海的背影。
最后,他所思起的种种都只能是化作怅然一声轻叹。
这一日晚上,在那摇摇雨幕里,正微卧在被褥上聆听雨打舷的许念忽地听见雨幕里有声声乐音飘来。
起初还以为是注意船琴久了耳畔出现了幻听,但才过了须臾便有阵阵琴音和着海面上茫茫幽雨袭来。
那熟悉的琴音声声入耳,许念一时不由得恍了神,而方童夜也不禁细耳聆听。
许念回神,望着那雨幕听着耳畔琴声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探手抚上了身前的琴弦。
也不知舱外是谁在抚琴,那声声琴音直搅得许念旧忆翻滚,而后也忍不住抚琴同和。
过了数息不知何处有一道箫声跌入这股盛宴,那箫声如泣如慕、如怨如诉,顿时便使得许念二人的琴声更加婉转而空灵。
一箫两琴便如此在海上想和,似乎在倾诉种种言语,直令得船中许多人都在侧耳聆听。
底舱在熟睡的好些人半梦半醒中听见这两相和的箫声琴音,有一人惊醒猛地睁开了双眼,而后细耳附在船身上听了半刻,他起身掸了掸一身的尘灰。
便提起剑抱在怀中,犹自丢下一舱同伴朝外去了。
他走后,角落里有个叫花子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他抬手伸了个懒腰,而后从角落的破麻袋里摸出来一把短剑,也返身出了舱。
而后陆陆续续有数人从这片酣睡的人群里起来,都提着兵器朝上舱去了。
却说许念与那深夜抚琴者和箫客相和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那琴者起了尾音压琴许念和箫客才止住抚琴吹箫。
这时候,有人前来叩门。
方童夜睁眼看了许念一下,而后握紧了怀里剑起身去开了门。
立在门口的是一个童仆,半大的孩子躬身同许念二人作揖行礼,“方才与我家先生和琴的可是许念许大侠?我家先生南山老人有请。”
方童夜和许念皆露出讶色,许念思虑一二耐不住心中好奇便起身收紧了衣衫同那小儿去了,方童夜自是跟随在身后。
此际船头甲板上船家数人都林立在此,船老大冒雨朝拦在前路上的大船躬身问道,“可是三派公子?”
对面船内亮起两盏灯笼,两个仆从提着灯笼出舱退到了檐下两边。
一个锦衣青年踏上甲板打起了一把伞,那人没有回答船老大的话语而是问道,“许三剑可在船上?”
船老大默然数息才低头应是。
锦衣青年哼了一声,而后脚下一踏便从船上跃起落在了船老大面前。
那两个提着灯笼的仆从则是冒雨跃上福船,立在锦衣青年身后弓着身子。
见那船老大还呆立在原地,锦衣青年不由得再次冷哼了一声道,“带路!”
雨滴打在灯笼上有似乎有寒光闪过,船老大无奈只得躬身朝船中一挥手,“请。”
锦衣青年前行,船老大候在一侧引路,两个仆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几个船夫立在雨幕里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那敲锣汉摸了把脸上的涕泗雨水轻轻一叹。
而在某处舷窗前,许念与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相对而坐。
老者身畔有一小香炉正冒着袅袅青烟,其味倒是分外好闻。
窗外潇潇雨幕在海面上奔腾,腾腾的海浪不断地撞击着船身,使得福船随着浪涛起起伏伏。
南山老人端起一盏琉璃杯,“古有伯牙遇子期,今有老儿遇小友,当浮一大白!”
那琉璃杯在灯笼的橘光中生辉,散发出一片虚淡的红光。
许念谦虚几句后举杯与南山老人对饮,心头也越发地对这能与自己琴音相和的老者好奇起来。
“据闻小友剑法师承天龙道人,我却不曾知晓天龙道人在乐音一途有所造诣,不知小友这抚琴之艺师承何处啊?”
“哦,亦是家师所授。”
许念如此一说,南山老人不禁面露异色,而后有些懊悔道,“十五年前我与天龙也曾同行过一途,但仅是浅交,十五年一别少有相见。当初我若是知晓天龙道人有此技艺岂能就那般相忘于江湖!”
听得这鹤发童颜的老者竟然与自家师尊相识,许念惊讶。而后南山老人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与天龙道人同行时的那段经历,许念心头疑惑更重。
他并不曾听闻他师父与南山老人有所交集,也不曾听他师提起过南山老人之名。
然而南山老人却是旧相识的姿态,回忆起往事来便不禁念叨起自己的爱徒,“只是可惜了我那劣徒武艺不精,竟被人一剑枭首,苦了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忆起亡人,许念默然,只得细声道,“节哀!”
“许三剑在何处!”
忽地门外传来一声大吼,方童夜忙执剑挺立而起。
许念亦是一惊,正欲起身却忽感全身发软。而那方童夜起身才前行两步就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仗剑顶在木板上才没摔个大马趴。
南山老人端起琉璃盏面无表情地盯着许念道,“你当真就不知晓汪三语便是我的弟子?”
听得这老者原是汪三语的师尊,许念不由得神色大惊,他还记得三年前便是那汪三语借机挑拨她与三大派弟子的矛盾因而使得她被三大派围攻,他因是一剑将汪三语枭首,带着她从三大派弟子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真是冤家路窄,不成想才出桃花岛还未靠岸便遭遇了这等大敌。
“你为了魔教妖女杀了我的爱徒,而今魔教异变,我料定你这几日便会离岛,果真给我遇上了!”
南山老人的声音发寒,掩藏在夜光杯下的眼睛冒着红芒。
“许三剑!滚出来!”
这时屋外再度传来大吼,但是倏忽一阵剑鸣,屋外不知因何打斗了起来。
方童夜扶住长剑挺身努力站起,“先生快走!”
许念想要起身却奈何两腿无力,心头急切之下瞧得那香炉还在冒着缕缕烟雾,于是忙扫手将之掀倒。
许念一动,南山老人便将那夜光琉璃盏重重地砸在桌上四分五裂,“我今日便要你给我徒偿命!”
眼见那原本守在门两侧的童仆突地在门掩处各拔出一把长刀朝方童夜冲去,许念大急,直将面前的小桌掀翻朝南山老人碰去。
那南山老人一掌便将砸来的小桌拍得飞裂,正欲探手朝许念抓去便见许念一个翻身就下了矮塌到了方童夜身前。
许念一手按下方童夜的头颅躲过两童仆的联合一刀,而后一手探到方童夜落地的剑柄上。
剑出鞘时,南山老人眼中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两童仆的咽喉处便齐齐喷涌出殷红鲜血来,而那许念此际还一手压着方童夜半坐在地上。
被迷魂香麻醉了肢体还能有这般武力,南山老人不由得大惊,而后忙伸手从塌下抽出两把长刀,一个纵身就朝许念砍来。
这时忽地门口传来一声炸裂,那整扇木门便飞出与南山老人撞击在一起,直逼的他一个侧身翻滚落在一边。
有两人打进门内,一个锦衣青年把手中铁伞舞得虎虎生风竟抵挡住了一束发剑客眼花缭乱的剑法。
“许三剑,躲了三年你总算舍得出来了!”
见着坐在地上的许念,那青年犹是呼喊道。
舱外还有数人在打斗,与青年随行的两个老仆拼斗的是一个用短剑的乞丐,另几人着装各异不知帮属何方。
“许三剑!”那青年被剑客逼向南山老人,他冷声道,“却不知你有这般多的追随者,好在我不过夜行赶雨路而来,不消片刻,我派弟子便将赶到,其他两派长老亦在路上,你还不束手就擒,我饶你全尸!”
此话才出,福船临畔便有数艘行舟逼近,而后唰唰连声闪动,数名与锦衣青年着装一致的剑客登船,皆提着长剑朝船中冲来。
敲锣汉带着船夫们躲在甲板一隅,淋着雨惊恐地看着这一行人冒雨出动。
却说舱中香炉已灭,许念和方童夜好容易恢复了点气力便各自提剑朝南山老人打去。
南山老人被剑客以锦衣青年逼在一角,见许念迎了上来便借机出了墙隅,而后在屋内大开大合之下凭借迷魂香的效用打的许念和方童夜二人连连败退。
这时候那一行锦衣人也终是踏进了船内,乞丐几人须臾便不敌众数一退再退。
众人不敌,再耗下去必然败亡,乞丐挥剑抵御老仆和锦衣人时忙朝许念大喊,“许大侠,其他两派将要赶到,还不速速退走!”
眼见这群无名义士打斗辛苦,好几人身上已然见血,许念因是将方童夜往后一推,而后边抵挡南山老人的两把长刀劈砍一边朝门外退去。
“南山老儿,你若拦下许三剑,我可让你入我苍山派经义阁半日!”
见那许三剑在一群无名人士的护送下朝外退走,锦衣青年不由得心头大急,于是忙朝南山老人喝道。
南山老人却是一哼道,“老夫行事还无需你一个后生指手画脚!”
然而他手下的力道却不由得再次拼劲了几分,直击得许念身形不稳。
“许三剑,你青剑不在手,玉林、长义二派将至,我看你今日如何逃出生天!”
那锦衣青年话音刚落,他的一个老仆便被那乞丐刺中心口栽倒在地。
一击得破,方童夜立时便一剑划过另一个老仆的颈脖,热血在他胸口喷涌出一道媚丽的花朵。
然而虽说许念一方连杀了对方两大高手,但己方却有一人不抵众手惨死在锦衣人的剑下。
剑客在朝外退走,锦衣青年得以朝许念行来,但当下却不敢分心管顾许念,只能专心应对这无名剑客。
虽说许念和方童夜二人受迷魂香影响脚步虚浮,但许念剑术凌厉,在护着方童夜的同时还能横击南山老人和几名锦衣人的联合攻伐,乞丐等人轻松了不少。
然而即是如此许念一行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杀出重围,只得一点点地将锦衣人往船外甲板逼退。
剑客与乞丐等人汇合,一道应对苍山派众人和南山老人等散客的刀剑。
这时候,乞丐忽地力疲被锦衣青年用铁伞一个力劈跌退了一步,一旁的南山老人趁机变刀横斩为刺,乞丐立时被刺了个洞穿。
乞丐却是悍勇,绕是偏腹被南山老人一刀刺穿,他却一手抓住剑刃另一手在刹那挥剑朝南山老人劈来。
南山老人另一刀挡住许念击来的一剑,眼见乞丐劈来情急之下只得后仰一避,然而胸口还是被乞丐一剑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南山老人后怕之余,一个飞脚踹在乞丐身上。
乞丐力竭,身形直接撞破数层木墙滚下了底舱楼梯。
乞丐生死不知,许念不由得泛起一丝愧疚。
连同剑客和另几个无名义士在内,许念实是与他们素不相识,但这群人却在他遭逢兵戈之时护送他离去,好几人已经惨死,许念心头怎能不愧疚。
然而那锦衣青年却看准了许念这一瞬的分神,立时从伞柄中抽出一把细剑刺去。
许念回神大惊,一个侧步才堪堪避过那把细剑,直是被刺在了胸骨之上。
在那转瞬之间,许念却一剑划破了南山老人的咽喉。南山老人趁许念被刺中正欲退走却不料许念手中剑一个打弯就朝自己斩来,慌乱之下咽喉直接被划破。
他仰头倒地,血如泉涌。
两边各失一人,再次陷入了难解难分的境地。
众人频频移步,锦衣青年等人最终还是不敌,被许念等人逼上了甲板。
潇潇的雨幕里,十数人将手中兵舞得寒光粼粼,动辄便有血花飞溅。
敲锣汉等人惊恐,尽数不顾大雨躲到船隅,唯恐被波及误伤。
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群人打斗,鲜血杂着雨水溅荡。
忽地船身一震,众人都不禁一个踉跄,剑客和许念趁机各杀了一名锦衣人,但许念也被锦衣青年一个偷袭划破了手臂。
是几辆大船逼近,其内登时跃出近百人或执剑提刀或握锤拿枪朝许念一行杀来。
随之登船的还有一名红衣女子,戴着斗笠握着长剑立在一旁。
她正站在敲锣汉等人面前,使得敲锣汉等人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唯恐惊动了这个女子惹来杀身之祸。
一下来了近百人,许念一行顷刻间就有数人惨遭杀戮,才片刻便只剩下许念方童夜和剑客三人。
三人背对倚靠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刀剑,剑客身上也终于挂了彩。
这时,从船舱处倏忽蹿出一人,手中大刀几个劈斩便杀了数人来到许念身畔。
锦衣青年大惊,这人竟是方才对他无比畏惧的船老大,却不想这船老大的刀法狠辣无比,他的铁伞都被随意一击把伞面砍出一道断口。
船老大杀尽包围圈,他一手提住许念一个胳膊大喝一声就欲纵身朝海中跃去,“走!”
然而临畔忽地出现一把血刃直接从许念左胸刺了进去。
众人大惊,一齐看向那个脸庞隐匿在斗笠之下的女子。
那船老大却是瞧见女子刀刃上的血迹心中震动,侧头朝敲锣汉等人看去,便见敲锣汉等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蛇蝎心肠!”
船老大悲呼一声后便舍弃逃走,握紧了大刀朝那红衣女子劈去,淋漓雨珠都被劈开一道沟壑。
红衣女子退走,避退之下对许念道,“许念,你既爱那妖女,我便送你下去寻她!”
船老大追击红衣女子而去,许念踉跄几步倚靠在船栏之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锦衣青年等人神色大喜,忙一拥而上欲要借机杀灭许念。
剑客和方童夜二人立时便站在许念身前守护,哪怕二人身上亦是鲜血淋漓。
许念突地探手一左一右抓住这两人,而后大吼一声便将二人举起掷入汪洋夜幕中,“你们先走!”
“先生!”
剑客二人都不料许念这般干脆,还未反应过来便都直直落入海中,潇潇雨幕里传来两声扑通,方童夜的惊呼还在沉沉的夜幕中回荡。
锦衣青年执剑刺来,许念狞笑一声抓起立在甲板上的长剑,剑身一个翻转便划穿了两名锦衣人的颈脖,鲜血喷涌之下又是挥剑与锦衣青年横档了一击。
许念力道突地大了许多显然是先前南山老人的迷魂香失了效用,锦衣青年不禁大惊,连连暴退之下喝声道,“却不想你天生右心,玉裳姑娘竟杀你不得!”
许念将剑尖舞动得如雨水飞溅,一朵朵血花绽放,一具具身影倒地,才片刻便有十数人死在许念剑下。
锦衣青年等人尽皆胆寒,但许念却忽地吐出一口鲜血,失防之下顿时有两人的剑锋在他身上划出两道血口,还有一把流星锤砸在他的臂膀之上,直扎出数个拇指大小的血洞。
但许念反应迅速,一剑过去便是三颗人头落地,那柄流星锤也划破长夜落入海中。
众人看出许念已是强弩之末,胆寒之下都纷纷朝前逼来,许念不由得一点点后退。
许念退步的代价便是锦衣青年一方一个个咽喉被割断,一具具死尸伏地。
他的招式狠辣而凌厉,身上出现数道大大小小的伤口同时也在连连杀人,锦衣青年一方片刻便死去大半。
但许念已经有力竭的趋势,众人激斗之下连连得手,许念身上已是血流如注。
却说那船老大追击红衣女子而去终于复返,但脸色阴沉的可怕,显然是没能杀掉红衣女子让她逃脱了去。
眼见许念才堪堪力敌数十人的攻伐,船老大一个箭步,一把大刀大开大合之下连连杀人,数息便挤进包围圈来到许念身畔。
却不料一把细剑藏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捅穿了船老大的胸膛。
船老大脸色狰狞,但也顾不得身后抓起许念胳膊想要已死护送。许念却扭身挣开了船老大的大手,左手背猛地在船老大背上一推,船老大立刻便倒栽葱落下大海。
“多谢!”
许念一声道谢,而后剑尖一动就直直刺穿了收剑回防的锦衣青年的喉咙,但许念立时便被数把长剑刺进了身躯。
许念刺穿了锦衣青年的咽喉,但他自己也立刻身中数剑,还有一把大刀劈砍在了他的左肩之上,场面那一瞬竟沉寂了一般。
“呃呃嗬……”
锦衣青年瞪大了眼睛发出不甘的声音,三派弟子正欲抽刀拔剑,许念便将长剑一挑便划破了锦衣青年的半边颈脖。
也在那霎那间,趁着三派弟子撤步的转瞬间,一道寒光打着转飞过,聚在许念咫尺的七八个头颅便在血泉中飞出。
许念执剑杵地,那些身影倒地砸出一片片染着血水的雨花。
死了,都死光了!
甲板上淋漓的雨幕里最终只剩下许念一人还站立着,他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在磅礴大雨中染红了他全身。
在下一刻,许念的身形也终于倒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血水如浪涛飞溅。
淅淅沥沥的雨幕还在海上肆虐,数艘船只在浪涛中飘摇,那被围在中间的福船之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在雨水中汇聚成绯红小湖的血水……
许念就躺在那血泊之中,眼中还残留着血泊倒影的剑光,耳畔似乎再度响起与南山老人令人恍惚的琴音,一股凄寒箫声在回荡。
那血泊倒影中,似乎还有片片藏在迷雾里的远山浮现,是漉血千山!
绯泊之间喘息渐停。
福船中还有数百乘客躲藏在船舱中,然而即便此刻甲板上打斗声休止,却无一人敢上来查看。
一直过了许久,直到雨幕中天色蒙蒙,才有一个新人怀着揣揣心登上了甲板。
入目便是一片血色汪洋,那雨水一时竟不能将满船血迹洗去,还染的船上一片血红。
天色昏暗,桃花岛上。
潇潇雨幕里,一株桃树上忽地有一抹绿芽从老树的枯皮中挺立了出来。
万古的寒冬犹如在那一点春意下破裂,黎明将至!
(《雨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