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子家后院,有棵老杏树和一棵小杏树。它们都站在院子的同一端,相隔不到10米。在加州澄明的天空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风儿来了,相互招呼着,发出细碎的絮语声。
老杏树很老了,模样儿不怎么好,歪歪着,树皮皲裂,似经历过许多风霜岁月的刻画。
六年前,铃子她们家刚搬来时,后院还没树,只有它孤独地站在院子的一角。大概不太受前主人的待见,蓬头垢面着,一半己枯死的干树杈黑黑地向天戳去,象个倔犟的半瘫老人。
看着看着,莫名地就生出一阵酸楚。
女婿靖峰说,这院子是五九年建的,屈指算来,它该有六十多岁了!
半个多世纪,它默默地看护着这个院子。沧海桑田,风霜雷暴,无论那一茬茬主人对自己是否痛惜,都这么静静地,认命,面对,活着。
几个月后去铃子家,我特意又去后院探它。
嗬,不一样了啵:那活着的半边枝头,竟黄橙橙地吊着不少的杏儿,在初夏的微风中摇动。
女儿摘了一筐杏儿让我们品尝。
老杏树是好品种,果儿又香又甜。味儿醇浓得竟让我家老余也动了心:我们也种一棵?
啊?!他这是要为老杏树传宗接代的节奏吗?
记得在小学的“自然”课里,有种果树的课文,而且考题还在考卷上出现过。 好像除了培土施肥修剪.....之外还要嫁接,嫁结是很技术的活儿,要选择枝条,选择嫁接方式......
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中间心形的软软小种子如何才能冲破那硬得牙齿都咬不动的核壳!
对种树,老余却自信满滿。
没多久,真的就有小苗从我家后院钻出来了,后来,真的也就长着长着长成小树苗了!
小杏树细细高高,头顶着几根分枝一篷茂密叶子,象极了“小三毛”,可爱极了!
老余很细心,为了让小树苗得到充分阳光,他用垫高一米多的木箱装土,让小树苗那一簇叶子的头探出高高的院墙去承接宝贵的阳光......
年初搬家,老余把他的宝贝杏树移植到了铃子的后院里,邻着那棵老杏树。
“小三毛”来见它的爸爸啦!
不知道老杏树有没有惊喜?
微风习习,树叶飒飒,小杏树呢喃着天真。
我想,老杏树小杏树是应该认识的,它们是血亲呀!
我总觉得植物也是有灵魂的,只是和我们不一样而已。
果真如此,那这两棵树的心灵将永远会在阳光清风交集,将在未来的狂风暴雨里相互陪伴,相互鼓励.......
它们都不再孤单。
于是,铃子家后院就这样又有了一棵小杏树。
去年底,铃子夫妇带着老亲家回国到广州小住,这院子便委托了我们,成为我们夫妇在黑暗疫情中最快乐最明亮的去处。
细碎的忙碌合着细碎的阳光点亮了沉闷的疫期生活。
老余只顾着管他的菜园子。他懂农事,常叨叨“立冬”啦“三九”啦......这些节气,可我发现,这旧金山湾区的气候根本不属中国传统的历法管,元旦刚过,春姑娘立马就来了!
湾区是地中海气候,冬天春天就是雨季,温暖不结冰。一老一小两棵杏树,被细雨浇着浇着就浇出了新芽儿!
每天下午我们都会去那院子,看看杏树们有些什么变化,再为它们做点什么:剪掉枯枝,尽量扫一去上面的蛛网,仔细看看哪儿会有害虫的痕迹……做完之后,静心坐在老杏树边的躺椅上,在屋檐下,听风看雨,欣赏冬阳下的妩媚.......
岁月静好,隔离了院墙外汹涌蔓延的疫情。
那一天——-
对,就是那个下午,雨后初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阳光从屋顶那边喷射过来,喷亮了老杏树的黑枝桠。在如洗的碧空下,它们组成各种硬朗奇美的图案,向下延伸......
等等.......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斑驳光影中,摇晃着的那半边枯枝上,好象有点点绿意......是出了新芽么……?
揉揉眼,走过去再看看:一点、两点......是吔,那些小绿芽正枝上挤眉弄眼:怎么,还不信?
是的,即使是近视,即使是老花,也看得真切:这半边树真的是活了!!
重新审视,其实枯枝里早就藏了一些新抽的细枝条了!
奇迹!
我兴奋地转来转去,剪枯枝,去掉树胶败叶虫丝结成的一团团脏物,仔细再冲树干裂缝里的害虫......
得到完整,得到健康的老杏树一天天神气起来。
之后没几天,一场大风把正在勃勃生长的小杏树的树干吹折了!头冲到了地上。
老余叹息着把那半截扶起来,细心包扎,另插三根棍撑扶。
“看它的命吧!”他摇着头说。
不知折断时,老杏树看到没?心痛没?
小杏树也过了这一劫,也活下来了。
“小三毛”叶子仅稍蔫了几天,就又支楞起来,又帅起来。
是因为有了陪伴和爱么?
就这样,春芽初绽、杏花含烟,花褪残红青杏小.....
眼看着老杏树结了满满一树的青杏,眼看着小杏树也居然羞怯地捧出了青涩的小果.......
杏儿们渐渐长大。
暮春初夏,湾区雨水少了,我每天都给它们浇多多的水,我上网查过:杏果在成熟阶段,极需水。
老杏树老当益壮,果实密集地挤在枝上,每颗果实都象小嘴。为了长大成熟,争先恐后向树干吮吸!
屈指算来,小杏树今年四岁。也没经过书上写的特别培育,也没什么“嫁接”,怎么就这样大大咧咧粗粗啦啦地长成年了!
瞧呀,28粒染上红色的大黄杏儿就这么被曾经的“小三毛”高高举着,神气地宣示自己的成年礼!
6月中旬,两棵树的杏儿都熟了。
杏熟的那几天,一到下午,我就坐在树下,沉迷在杏香味儿中,听到噗噗的熟果落地声音。隔一会儿就去拣那些刚落地的杏儿。
先熟的杏儿都是长在大树高处的枝头的那些。从七八米高掉下来,大多被碎裂了口,这种果最好吃。随便擦擦,轻掰取核,软软糯糯,只一吮,带着细细纤维的果肉和着杏汁便盈了满口,只有在树上熟透才有的那种特别香气,一下就沁入心里。
有几个人能得到这种奢侈享受呀?!
小杏树学着老杏树,也迅速献出了自己的成年答卷。
小杏树的第一颗果当然得给老余吃。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然后分给了我一半。
清风徐来,老杏树小杏树哗哗地笑着。
嗯~~~?
合起来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