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吧。
我们都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我们害怕付出没有回报,忧虑人心无常遭到背叛,不敢坚持,不敢说出心底的渴盼,甚至不敢对心爱的人说一句。
“你还好吗?我有点想你。”
当所有人对回家都兴致勃勃的时候,我主动向老板请缨,要在公司加班。老板笑的合不拢嘴,说要给我个大红包。
工作的这几年,棱角早就磨平了,再没有当学生时的那股子冲劲了。要加班只是因为今年的我,无家可归。
我出生在南方小城,那里的人并没有因地处边陲,环山抱水而体现出多朴素有爱的品质,相反,每个人都在奔波忙碌,在生活这幅巨大空旷的画布上描绘着虚伪,懦弱,欺骗的色调。
房子后面有一条窄窄的里弄,直通学校后门,但很少有人走。如果你瘦得连门板都自惭形秽,那么你就会在里面的墙上看见许多用刀刻的绿叶,它们代表着我被欺负的次数,因为没有父母,我觉得自己渺小的像粒沙,孤单的像片叶。
学校组织采茶叶的那天,阴雨绵绵,世界像一张巨大的网,让人辨不出方向。
奶奶为我专门缝制了一件透明雨衣,前面有个多拉A梦口袋,用来装茶叶,省去雨天提篮子的不便。
也许孩子间的嫉妒仇视仅仅来源于你有而我没有,于是我要击溃你。
他们肆无忌惮的踢翻篮子,用小刀划烂雨衣,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让我难堪。也许是我的无动于衷最终惹毛了他们,他们唱起了为我量身打造的歌谣,一脸恶毒。
我捡起石头,毫不犹豫的朝他们的嘴巴扔去。那些嘴又丑又脏,需要重塑。
奶奶去世时,他们一直躲在祭拜的人群后,迟迟不敢上前,望我的眼欲言又止。
岁月栖迟,时光荏苒。
他们在人生的洪流中定也经历了不少起落沉浮,回首那段少年狂狼,也许有所感慨。言语的恶毒足以伤害一颗年少敏感的心,足以击毁一位老人苦苦经营的爱的围墙。
奶奶领我回家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牵着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停留在小卖部,买了我最想吃的云片糕。并在之后每个月的那一天,她都会买来云片糕,渐渐的,我只记得15号是个令人快乐的日子,而不是被人嘲笑的日子。
她说,我们活在世上,不可能不遇到伤心痛苦的事,但如果能将那些事都变成快乐的事,就比别人更厉害。
我就是这样在奶奶的呵护下成长,她耗尽心机,只为我一个无忧岁月,然而每次我都明白得太迟,失去了说爱她的机会。
母亲节流行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忙着给母亲制作贺卡,连老师也鼓励大家把想对母亲说的话写成作文。
我想不出,问奶奶孩子应该对母亲说些什么心里话呢?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能写吗?她会知道我说的话吗?
奶奶锄地的身影僵了一刻,她在暮霭中回过身,笑着说。你就把那当成要对我说的心里话,都是一样的。
后来我写的《奶奶》得到了班里的优秀作文,被张贴在墙上,被老师推荐到了学校报刊上,为此我还得到了一笔小小的稿费。
直到奶奶出殡,从小学的班主任那里得知,我跑题还能得奖是因为奶奶偷偷找过老师,坦明了我家的一切,恳请老师给予我鼓励,让我觉得,没有父母,奶奶也能是父母。
她给了我整片的星空,好让我自由的去来。我知道,我享有的是一份深沉宽广的爱。
大学时我疯狂的兼职,钱悉数寄回。奶奶每次都说她拿钱买了多少好吃好用的,还和其他老人年轻时尚了一把,报团旅游,并且骄傲的传来旅游区拍的照片。
我信以为真,直到收拾遗物时才发现她有个存折上只有进账,没有取钱记录,而这里的每笔账都跟我寄回去的钱数是一样的。
这本存折藏在箱底,被塑料袋包了四层,外面还贴了一张纸,写着:嫁妆钱。
上天是残忍的,给了你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夺去。至死,我们都被命运的手翻覆着。
奶奶病危之际,手机调成震动,我没能接到电话,也就没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这是我这辈子的遗憾。
最近一直做梦,梦里是那些开在南方的扶桑,和下午的金色阳光,梦见那被我深藏的思念。
奶奶站在幽长的小路中央,四周树木绿意融融,围墙上爬满厚厚的苔藓。奶奶就站在树影下,着一身红衫,银发蹁跹,徐徐向我走来,手里是一袋云片糕。
可我往前一步,她便退一步。我往后退她又前进着,仿佛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我想,人是不可以有执念的,执久成贪,而最不可奢望的就是与谁同生共死,白首至老。
现在我已经不买云片糕了,因为吃着吃着总会吃出眼泪,买的云片糕也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我们都要学会与过去友好的告别。
如今我们曾生活的地方,那个庭院种满兰花和槐花的房子,现在住进了别的人,我和你都陌生的人。
家具换了,锁也换了,连院子里的泥土都被翻新,种上了辣椒和青菜。
一切都不复从前,就像未曾有过我们共同生活的痕迹。
奶奶,现在的我要是想起了你,该去哪里寻你呢,吃你为我买的云片糕。
不是所有的梦都能如愿以偿,不是所有的话都能心有灵犀,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离别又重逢。
你早已不在,而我还在等,等你再次出现。
奶奶,我想回家。
http://www.jianshu.com/p/26c5937631f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