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都是世界

她用力的扳过桌子,抵着地面的脚尖暗暗地打着抖。那双眸里透着肃杀的戾气与倔强,像锋利的剑,刺向四方。

前面的班长悻悻地抽回了手,转身无奈的退开。学校组织换新桌子,唯有她毫不配合。偌大的教室里,她那残缺陈旧的桌子似绸布上肮脏的油渍醒目的落着,仿佛在宣告什么。

放学了,她恍惚的走着。穿过马路,在对面的冷饮店里要了一碗银耳羹。

银耳羹洁白,透明,像一朵冰冷的花,盛开在冰冷的水里。

她张了张嘴,喉咙被撕扯的隐隐作疼,她已经几天没有说过话了,点单时也只是木木的指了指粥名。店里的老板熟练的调配冷饮,一边用余光偷觑着她的手臂,那只惊目惊心的手臂。

她接过银耳羹,急急地走了。

在通阔的天台上,她空洞地看向来往的人群,任由眼前的光线叠合成模糊的影像,清晰,又再一次模糊的聚集。


所有的东西涌在眼前,那个男生的音容像针脚密密织在在心头。

多少次,她默默的从他身边借过,脸颊绯红却装作波澜不惊。多少次,她信步在他的脚印里,一浅一深地走着,连泥土都成芬芳。多少次,夜色阑珊,她偷偷跑到宣传栏撕下他的照片,痴痴的笑着。

  在她心里,他是一个与别人不同的男生。

可就在这个早晨,她无意听到了他与其他人谈起自己的戏语,那副鄙夷与嫌恶的语气,像寒冰痛入骨髓。脆弱的情愫如纸糊的窗叶,在呼啸而过的冷风里瑟瑟摇晃。

原来一切,都只是梦。

酸辣的疼痛感使她闭上眼睛,一种虚幻的轻盈逐渐上升至全身。她像一只鸟,享受着随即纵身而下的快感,有激烈的风吹过。恍然中,寒冷与恐惧袭而来。

天旋地转,她逃开,逃得远远的,不愿再触碰这个世界。

  敲门声在习惯了安静的耳膜边震荡,她放慢了手的节奏,时间的指缝宽得像世纪的绵延。

内屋传来妈妈的走路声,“咔嗒”金属在孔隙里转动,旋即迎上一张关切的面孔。

  她真的好累,累得不想再要一丝一毫的同情,眼前的那温柔的眸波,又到底是真是假,她不敢再相信。

  别过脸,别过那令她生厌的眼神,她向浴室走去。

  “也许是命中注定,我此生只属于世界黑暗的一方。”

  在浴室里,她终于松下身体,像蝼蚁般蜷缩起来。水是肆虐的流淌,冲刷她的脸庞。

  镜子前,她手臂和脸部的皮肤像蜿蜒的蛇真切的蠕动着,又像滚烫的热浪狂野的伏躺着。

泪水渐渐盈溺眼眶,她把几年来囤积的泪水都撒了出来,又把热水甩到正对面的镜子上,仿佛听到了水滴被摔碎的声音。


  她想起了七岁的那场大火,一场蒸腾着梦魇般的白烟的大火,像恶魔的手掌扬向她,留下了她这一生都无法消除的痕迹。

从此,她的世界陷入黑暗。

一次次,她在锁满裙子的衣柜前落泪,在镜子前看着丑陋的脸从天明到日落,一次次,她畏缩着头,躲避他人眼里的讶异与嫌恶,像生活戏剧里的小丑,踽踽独行。

  镜子上因为热气而郁积了一层雾,泼出去的水在镜子上留下了一道一道明晰的印迹。她倦了,倚在墙角,任凭雾气消融她的最后一丝疲惫。

“瑶瑶,瑶瑶……”朦胧中,传来扣门和叫喊声。

  敲击木门发出的沉闷响声是如此真实,又浩渺的像梦境。

她虚弱的眯起眼,周围白色的雾气环抱着扑上前来,水流在耳畔划过,与地面轻轻的合鸣。

仿佛有什么,抽走了她的所有伪装与冷傲。睡吧,多想不再醒来。

……

  好渴。她睁开眼,喉咙干得生疼。妈妈正在一旁抹着眼泪,眼睛肿得像核桃。自己居然躺在妈妈的房间里。

“瑶瑶,你怎么样?刚刚你在水里洗太久,竟然晕过去了,我――”

  瑶瑶歪过身,一言不发。


  母亲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了下来,她把手放在围裙上,不停地擦着,额头急得冒汗。终于,她挤出一抹僵硬的笑:“你饿了吧,我去烧菜。”

  鞋子在木板的踏声里渐行渐远。

  她抬起眼,看向四周。花瓶,窗帘,地毯……时过境迁,一切,竟丝毫未变。

忆儿时,她每每摇晃着身体跑进妈妈的房间,嚷着要扎羊角辫。妈妈温柔地抱着自己,眉间嘴角舒展着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恍惚间,床头柜旁的一个盒子映入眼帘。

  打开一看,满满的都是小孩儿的玩意儿。小时候摔折的半只风筝,五颜六色的星星纸,等了好几天才买到的樱桃小丸子贴纸。还有,一本相簿。

也不知被翻了多少次,册子的书岸露出淡黄的纸浆,显得半旧。慢慢翻看,一张张皆是自己玩耍时的模样。

  梦中所有残碎的回忆涌进脑海,温暖又惆怅。

  藏在最底下的竟是一本日记:

5月28日:瑶瑶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5月30日:那件事之后,瑶瑶变得很孤僻。我宁可那次被烧伤的是我。

6月2日:瑶瑶晚上老踢被子,好怕她生病。

6月3日:今天是瑶瑶生日,祝她生日快乐。

……

  一行行承载着母亲的思念与寂寞的小字将纸页铺就的密密麻麻。翻至最后,泪水竟已满怀。

  已有多久,忘了探寻那颗荒凉的心。

  已有多久,将自己封闭在牢笼,没有勇气去感受阳光明媚。


  这个世界尽然充斥着黑暗,却依然不失光亮。一味沉沦在自己的阴影里,便再无法触及温暖。踏进人生的山水,悟遍世道的沧桑,蓦然回首,其实一直有一个人默默的点着灯,安然陪伴。

  自己并不孤独,孤独的是臆想出来的灵魂。走出来,走出来,给世界点一盏灯,去感受温暖,感受爱。无论如何,黑白都是世界。

  也许,真的应该放下。

“瑶瑶,吃饭了。”

“好――”她淡淡的笑着,嘴角弯成月牙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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