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电话,我才知道小舅住院了。而且就在我上班不远的地方。如果不是母亲,我一直蒙在鼓里,善良的小舅害怕我知道,给我增添麻烦。可小舅哪里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多么深厚,多么割舍不下。
小时候,小舅最疼我,那么多外甥女外甥之间。我不善于说话,不喜欢疯狂。小舅将最好吃的干果留给我,教我玩游戏,甚至打麻将,下象棋,围棋,跳棋,给我讲各种各样的笑话,目的把我逗笑。外婆总说我,斯文,小舅总把外婆未说完的话怒回去,害怕伤了我。小舅四处跑别人家里,说尽了好话,给我借一本又一本连画画。小舅懂我,只有书,能让我快乐。我留在外婆家的日子,充满了书香味。
有一回,署假,小舅带着我和燕,回他家。一般地只有过年和署假,才能去外婆家玩。五十里山路,大半天的工夫,还不能住时间长,家里的活等着呢!母亲让我带礼,二十把面条,四斤白糖。我们像“唐僧取经”一般,朝小舅家路上走。一边走,一边说,小舅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喂着我和燕。小舅在前挑着担,我提着白糖,燕忽左忽右跳跃着前进。我们的心情特别舒畅,没有大人的管制与唠叨,自由,欢快,兴奋。
走到近一半的距离,刚好有一条小河,太阳毒辣辣地照着,河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我们都累了,准备休息时,面条不小心渗进河里,打湿了。我嘤嘤哭泣,害怕外婆吵,又怕母亲吵。毕竞,这是孝敬外婆的礼物啊!有母亲对外婆的一片孝心,有我在外婆家玩耍的坚强后盾。
舅舅安慰我,别怕,有我顶着,反正这些是送给我家的。将面条纸撕开,辅在石头上,凉晒干,再收到袋子里。于是,我们将面条薄薄地铺开,晒干。在等待的时刻,我们在河里捕鱼,抓螃蟹,忘了一切不愉快。
天黑前,赶到外婆家。不知小舅使用了魔法,外婆没生气,欢欢喜喜地给我们做好吃的。
一段段往事,铺开了记忆。小舅个子不高,瘦弱,没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在西安,建筑上,出苦力。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只能凭借吃苦耐劳的劲儿,谋一份工作,支撑着养家糊口的能力。
外公去世得早,姨们都出嫁了。小舅努力挣钱,攒钱,说媳妇。外婆身体好,盖了四间新房。转眼,小舅也成家了。生了两个孩子,大女儿海莲,小儿子致浩。家庭的担子越来越重,外婆老了,舅妈要照顾孩子上学,春种秋收忙农活。
小舅在建筑上一干,就是很多年,也成了大工。平常觉得身体不舒服,没当回事。农村人,命贱,小病小灾,扛扛就过去了。舍不得到大医院,去检查,医院就是“老虎机”,辛辛苦苦挣的钱,瞬间吞没了。
过年时,听母亲说,小舅的情况。建议去医院看看,小舅一直当成腰疼,慢性病来治。外婆用丹方,食疗,都不见效。小舅越来越瘦,身体越来越差。大家恐慌了,小舅是得了不好的病。每位姨拿出一千元,凑药费,小舅本身攒了一万多元。这不,来医院检查身体。
结果,小舅得的是罕见的骨癌。全身癌细胞转移。医生告诉我们,不用治了,没有希望了。望着小舅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干巴巴的脸,一双眼睛浑浊,无力,徒劳地将身体交付给医院,寄希望药到病除。小舅本能求生的欲望,迫使他坚强面对一项项检查。小舅是家的顶梁柱,外婆需要他养老送终,舅妈需要他携手白头,儿女需要他抚养长大。
小舅啊!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你的生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生命慢慢地走向枯萎,心疼难忍,却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变着法子,做你想吃的一日三餐,装进保温桶,送到医院里,一勺一勺喂你吃。您总是那么地难为情,给我道着歉,说着对不住我什么的……
小舅,那一刻,我的心漾满潮汐,却不敢在您面前泪奔,我是您的亲人,从小得到您的关爱。您信任,赞美我,给我精神和力量,鼓励我要勇敢,坚强。是您走进了我的心灵,看见了胆小,怯懦,忧伤的内在小女孩。您给了我不一样的光茫,那是爱的阳光,照耀着我的童年,温暖着我的心房。
看着小舅,面对疾病,一张张被生活挤压变型的脸,哀愁,痛苦,麻木。我多么想化作天使,用微笑点燃希望,用爱创造奇迹,用打怪兽的方式,撵走居住在小舅身体里的每一个癌细胞。不管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只要小舅的生命能够留住。
我愿用我的辛苦,换回您的微笑,用我的爱挽救您的生命。从不求人的我,为了小舅,一次次低头,恳求医生,求同学。帮助您尽快一点儿脱离痛苦的折磨。您是那样地热爱生命,那样地善待他人,眷恋身边的每一位亲人。上帝啊!为什么这么残忍,要掠夺小舅的生命!
小舅面对前来探望的亲人无限怜悯,依依不舍,从容乐观。经过二十多天的治疗,没有效果,花了两万多元。小舅心疼了,他不得不放弃治疗,放弃生的希望,生命到了这地步,真的很状观,很伟大。看尽沧桑繁华,散尽琼浆玉液,平静地接纳生命已到尽头的事实。
小舅担心外婆,年事已高,怎经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没了儿子,心灵的支柱塌了,该怎么生活?牵挂儿女,海莲十一岁,四年级,致浩四岁,懵懂无知,失去了父爱,该怎样成长?舅妈,是位柔弱女子,如何挑起家的重担?小舅自己很坦然面对,死亡的威胁。人,终归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小舅出院,我请车,送他回老家。给小舅买了很多麻醉止痛药。癌症后期那个疼啊!无法用言语形容。路上,接上母亲。母亲抱着小舅,纵声大哭,泪流成河,小舅也哽咽悲凄,无法控制,每一寸空气里,流动着伤心欲绝的悲伤,就这样抵达小舅家里。
外婆,撕心裂肺的哭,响彻云宵,儿啊!我苦命的儿,得这病。老天啊!您要收就收我吧!我去死,只要我儿活着!姨们都来了,围着小舅,哭成了海洋,诉说着小舅坎坷的生平。亲人之间,在这一瞬,心灵敞开,只有流动的爱,汨汨地冒出来,相互传递,握手,拥抱,拍肩。小舅感慨极了,自豪地亲吻着致浩,海莲,有这么多亲人,真的好幸福!并对大家说,在医院的日子里,多亏有我,一日三餐地照顾。我羞怯地低头,慌忙逃了。只要小舅活着,我做什么都可以!
骨癌,一旦惹上身,花多少钱,都治不好。小舅在家里,喝药。最终,坚持了五个月,去了另一个世界,享年三十六岁!
后来,外婆的身体很好,帮舅妈照料孩子。舅妈改嫁了,一直和外婆住一起,直到外婆去世,才搬走。
海莲初中毕业,去西安打工,漂亮,清纯,踏实肯干,一直在西安漂着。致浩也长大了,帅气,阳光的小伙子,初中毕业,投奔他姐去了。舅妈一直在老家,守着地,房子,过着简单而舒心的日子。
相信天堂里的小舅,一直很欣慰,家人平安,幸福,就像他活着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