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海洋似乎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海洋本身是有灵魂的,你知道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万物都进入梦乡,唯有海洋依旧活跃,看那在月光下泛起的银白色浪花,每一次潮涨潮落都有着它独特的含义。
我能听懂海洋的语言,他总是在我需要帮助时出现,陪伴在我身旁,指引我走出迷局。
而这一切的根源,似乎要追溯到我的童年,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噩梦的开端。
戴斯特游轮迷案
2000年9月的某一天,一艘名为戴斯特的游轮从航海雷达上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船上的八百名乘客和数不清的古文物。据悉,那次航行的任务,是开展海上博览会。
游轮失联半个小时后,海防部队收到了船长的求救信号,他声称戴斯特因为背叛了海洋而遭受惩罚,所有人都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偶尔有晚归的渔船会看到戴斯特号的幻影仍在墨西哥湾游荡,传说当时在船上的人都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哈里士尔怪谈录》第三章第二节
“准备好了吗,亲爱的?”妈妈摆弄完桌子对面的摄像机,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胳膊绕过我的肩膀,将我搂在怀里。
“来,看镜头。”
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几根蜡烛静静地燃烧着,尽管外面的海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但房间里温暖无风,火苗没有丝毫摇曳。下面的奶油洁白丰满,光是看上去就很让人流口水了。想到一会可以吃到一嘴的奶油蛋糕,我不禁对着镜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妈妈似乎很满意,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看看,我们的小凯伊今天已经十二岁啦,你有什么想对爸爸说的吗宝贝儿?”
我回头望向妈妈,她看上去很高大,我不得不把脸仰起来看她。
“我说的话,爸爸真的能听到吗?”
“当然啦。”妈妈拂开我的刘海,在我的额头吻了一下。
“可是……”
……爸爸从来就没有给我回过信………
“嗯,那我希望爸爸能……”
突然,房子的某处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风把楼下的窗户吹开了,接着,窗外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际,霎时间,屋里的灯同一时间熄灭,只有蛋糕上的蜡烛依然在燃烧。
“妈妈?”我害怕地抓住了妈妈的手。
“别怕,应该是风把电缆吹断了。”妈妈安慰我说,“乖乖坐着不要动,我去把备用电源打开。”
妈妈从客厅的抽屉里拿出手电筒就离开了,我看着妈妈映在墙壁上的影子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莫名的恐惧渐渐将我包裹,我盯着蜡烛上的火苗,它们现在开始摇曳不定,让我有些不安。
两分钟后,房子里依然漆黑一片,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一楼摸过去。我经常在半夜起来去洗手间,家里的结构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今晚的房间看上去有些陌生。
这时,我想起了可可——我的小金鱼,那是去年生日时,爸爸邮寄给我的礼物。每当我害怕时,就会将它的小鱼缸端在怀里,不知为什么,有它和我在一起,就会很有安全感。
我立刻去寻找小鱼缸,但发现它时却引起了我更大的恐慌——里面赫然飘浮着一具金鱼的尸体,连鱼缸里的水都散发着腐臭味,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妈妈,你在哪?”我紧张地喊叫起来。
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丝生气都没有。
我慢慢走到了走到楼梯口,抓紧扶手向下望,什么都看不见,一切都湮没在了黑暗之中。地下室有一台发电机,妈妈从来不让我靠近它,但现在我必须摸黑下楼去找它。
当我刚要伸脚踩上第一节台阶时时,一个发光的物体从走廊尽头滚了出来,那正是妈妈的手电筒。
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心底缓缓成型。
“妈妈?唔……”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嘴巴。
“快来!我逮到她了!”
我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把我的双臂扭到背后,一只手钳住了我双手的手腕。我虽然极力反抗,但在这个强壮的男人面前,也不过是一只小绵羊。
“老实点!奥刚,给我拿些绳子过来!”
那只捂住我嘴的手稍微放松了,我看准时机,拼尽力气咬了下去。
那人痛得尖叫一声松开了手,但另一只手依然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腕。
“死丫头,还敢咬我,必须给你点颜色看看!”
“不!放开我!”
他将我拖进了洗手间里,肩膀处传来的疼痛感让我生不如死,却还在一下下不停地刺激着大脑。
我被生生拽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蓬乱的头发,还有身后那个男人的脸。
奇怪,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水池里接满了水,一只手压在了我的后脑勺上,我似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惊恐得大喊起来。
“不要!住手……”
我的脑袋被狠狠地摁在了水里,冰凉彻骨的水猛地灌入我的肺中,我不停地想张嘴吸气,但只有更多的水涌了进来。大约十秒钟后,那只手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提出了水面,我张开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但下一秒又被摁了进去。
这一下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我的大脑变得混乱不堪,再也没有力气屏住呼吸,任凭水顺着气管填满胸腔,我感觉自己就快溺死了。
这时候的水池似乎有一千米深,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我仿佛看到池底发出了不明的耀眼光芒。
突然,按住我的手似乎失去了力道,我猛地把头从水里抽出来,那人的双手已经从我身上滑落,但来不及在意那些,我直接瘫倒在地板上,不停地咳嗽,恐惧逐渐增强,随之而来的还有贯穿身体的孤单与无助,我痛苦地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忍不住哭了出来。
妈妈……你在哪……
等到我的感官又重新回到身上时,我惊恐地发现: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死了,他双目圆瞪,胸口和脖子多处已经被挖穿,似乎是什么东西啃食的结果。
虽然有东西救了我,但它同样另我感到恐惧,我不敢再看第二眼,尖叫着冲出了洗手间。
致 吾爱 康拉德:
亲爱的,你离开已经整整一年了,我不知道是否打扰到你了,但依然会不定时给你写信,不要太沉迷于你的课题研究,适当休息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凯伊已经上小学了,恩里克老师说她很聪明,但却不愿意说话。真希望她能像个普通女孩一样,能快快乐乐地长大,我已经等不及向让你看看我们的小天使了。
对了,最近教会扩张了自己教区的面积,他们想把沿海地区也收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新来的神父野心不小。
晚安,吾爱,希望明早醒来能收到你的回信。
爱妻 米拉
2007年10月27日
我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无处不在的光芒驱散了黑暗。
看来,妈妈已经成功启动了发电机。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冲下去躲到妈妈的身后,祈求她的保护。不过我隐约能听见地下室机械运作的轰鸣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脚步声,那声音细微且有节奏感,更像是用什么东西拍打地板。我意识到那绝对不是妈妈,还有别人(或者别的东西)正在楼下活动。
“躲起来!”我告诉自己。
偏偏这个时候,茶机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我赶紧冲过去想按下挂机键,可手却不住地颤抖,不听使唤。情急之下,我急忙拔下了电话线。
但是……电话铃还在不停地响着!
我只好抓过听筒,哆哆嗦嗦地把它贴近耳边。
听筒里传来一阵“咔擦咔擦”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进食的声音。我本能地想到洗手间里那个男人满身咬痕的尸体,吓得立刻把听筒丢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光线充足的走廊上有些异样,似乎是……对了,地板上有一摊摊的水迹,从洗手间顺着楼梯直通向楼下。
我在心里大喊着不要过去,但双腿仍然机械地走向楼梯口,这里的墙壁上满是划痕,应该是某种物体极速移动时与墙壁摩擦造成的,其中一处划痕里还嵌入了什么东西……
一片鱼鳞。
虽然很小,但还是被我发现了。为什么这里会有鱼鳞?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条鱼擦着墙面滑行而过的场景。
楼下的水迹变得更加清晰,明显是前不久才留下的,水迹通向一扇门,在门口被截断了,我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发现面前正是爸爸的书房,自从几年前爸爸出差后,妈妈就再也不允许我进去玩了。
我将透过锁孔向里面望去,只看到了一个身上沾满血污的背影,正俯身低着头,同时发出之前电话里那毛骨悚然的声音,我下意识地轻轻喊了一句:
妈妈,救我……
谁知它猛地将头抬起,又缓缓向后扭了一百八十度,已经超过了人类行为的极限,更恐怖的是,它的两只眼睛分别长在脸的两侧,嘴里尖牙突出,头顶还有一些类似鳍的物体,这分明是一张鱼脸。
这个人类的身体上长着一张鱼的脸!
画中有鬼
别在门后面挂风景画!
(来自超自然学者克拉克的忠告)
有些风景画出自魔鬼的手笔,那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仔细观察,你也许会在画的某个角落里发现奇怪的东西。
——《哈里士尔怪谈录》第六章第一节
“雨夜十二点,鱼开始直立行走,消灭所有鬼!”
纸条上语句结构像极了俳句,印象里,爸爸对这种日本古典诗情有独钟,休息时也笔不离手,时不时写出几句来贴在书房的小黑板上。但这句的内容,实在是太诡异了。
大部分纸条都因为胶水失效而飘落在地上,表面上已经积满了灰尘,唯独这一张仍死死地粘在黑板上。
是不久前才粘上的吗?
我赶紧打消了这样的想法,爸爸的书房有六年没有开过了,也许是妈妈留给我的线索?或者……
我想起了那张鱼类的可怕面孔,还有它进食时发出的声音,不禁冷汗直冒。鱼头人发现门外偷窥的我后,立刻逃出了我的视野,一同消失的,还有它正啃食着的另一具尸体。
我将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反复读了两遍仍然不得要领,便索性轻车熟路地向书房后面走去。
这里还有很大的长方形空间,被爸爸改造成了他的私人收藏馆,我习惯叫它展厅。爸爸是一名优秀的海洋生物学家,他在哈里士尔大学担任海洋生物学的讲师,这个房间里全是他收集的标本,这里也是我曾经最喜欢的游乐园,观察那些活灵活现的生物标本有一番别样的乐趣。
如果要打开暗门,只需要将钉在墙壁上的照片逆时针旋转一百八十度……那个我从没注意过内容的照片此时让我大惊失色。
照片下方有一行备注:
毕业留念:(从左至右 )奥刚•贝克、康拉德•怀特、阿里斯•欧尼尔 (拍摄于2003年6月)
中间那是爸爸,他看起来很年轻,但完全不失身为讲师的威严。而站在右边的……天哪!正是在洗手间里想要把我淹死的坏蛋!左边那个人我没见过,但他的名字我有印象,是欧尼尔抓住我时喊过的。
他们竟然是爸爸的学生?一定是爸爸最得意的门生,不然他怎么会用这张照片来当做钥匙,锁住自己视若珍宝的展厅呢?
还有,他们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我的脑袋一阵一阵地疼,似乎有一整片大海在里面翻涌。无论他们伤害我的目的是什么(想偷走爸爸的收藏品?),我都不希望是爸爸选错了人,否则他一定会很伤心。
致 吾爱 康拉德: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更改了户口上的名字,(由你的名字改为我的)但至少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吧,是为了躲避什么人来要债吗?听着,好几年没有回信你就只给我撂下一个指令?求求你,找个机会我们要好好聊聊,不管你究竟在忙着什么。
凯伊今天在学校被欺负了,我找到那个惹事的男孩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你应该看看她胳膊上的淤青,不管怎么说,你还有个女儿!凯伊每天都幻想着爸爸能回来陪她玩,你就不能抽空跟她哪怕说说话?拜托,她真的很想你。
爱妻 米拉
2008年1月13日
展厅两侧的陈列柜里摆放着各种海洋生物的标本,从热带海域的小丑鱼到北冰洋的海天使,各种海平面下的小精灵在这里都可以看到。墙壁上则贴满了从1999年至2006年间发现的若干新物种的资料,这不是爸爸研究的领域,纯粹是个人爱好而已。
“当有新的自然造物展现在人类眼前时,我们一如既往地兴奋,渴望去了解它们,殊不知,它们也许并不想和我们说话。”
爸爸总是这样告诉我。
一扇门把展厅分隔为两间,我总是很害怕里面的一部分,甚至有时因为它而做噩梦,因为里间展厅存放的生物标本不再是梦幻般的浅层海洋,而是全部来自于神秘莫测的深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蝰鱼,它的嘴巴张得比头都大,露出里面弯曲的牙齿,那是为了防止猎物逃脱而进化出来的。
旁边使用金属支架固定着的是一只吸血鬼乌贼,它的触手间有蹼,张开来像是一朵花,但一点也谈不上美丽。
靠墙的一排陈列柜上摆放着数不清的瓶瓶罐罐,里面泡着一些形状扭曲的生物,我认不出那是什么,爸爸从来不给我讲关于深海的事。
我现在才注意到墙壁上挂着一排像是风景画类的图片,几乎都是和船有关的,当我仔细观察后,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图片上的船,全部都是这些年从海上失踪的鬼船!一直排到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后面。我凑近观察,看到了图片下方标注的2001年的字样,图片描绘的是一艘暴风雨中航行的游轮,海面起伏不定,仿佛随时会有一个大浪将游轮拖入海里。
我不记得爸爸挂过这些画。
正当我沉思着转过身时,那只眼睛进入了我的视野,我三岁时曾被它吓得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等妈妈赶来时,我已经哭喊得大脑缺氧了。为此,爸爸特意给里间展厅加了一扇门,这样即使我在隔壁,也不能轻易地看到它了。
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鮟鱇鱼头颅。
那是爸爸磨破嘴皮子才从一个渔民手里买到的。
它的嘴张开得能一口将我吞下(它们……),头顶的灯笼早已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靠灯笼的亮光……),但嘴里的牙齿锋利依旧(诱捕鱼类……)。
慢着……它的牙齿上……似乎有未干的血迹?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但我绝对不会再去看一眼了。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挂在旁边的一块钟表上,已经坏掉了,不再运作,但指针却齐全,没有丢失。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书房里那奇怪的俳句:
“午夜十二点?”
我试着去拨动指针。钟表挂得很高,明显是为了不让小女孩随便乱碰而设计的,只不过标准是我以前的身高。
当我把两个指针归位的一瞬间,一声惊雷横贯整个房间,接着,天花板上的灯暗了下来,就像是……漆黑的暴风雨夜。
房顶似乎消失了,我甚至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雨滴。
墙壁上的图片开始出现异常,门后面雷声大作,我敢肯定,就是从那幅画里传出来的。那幅画变成了动态的,黑色的海面波涛汹涌,游轮在上面艰难地航行。有不明液体从挂画的墙壁上渗出,也是黑色的,我闻到了咸涩的海风味。一个大浪打翻了游轮,接着,黑色铺满了整幅画。
我赶紧开门逃跑,可门外却早已被黑色占据了!和画中一样的黑,似乎成为了另一副画。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一只尖牙利齿的水虎鱼从黑暗中蹦了出来,直扑到我的脸上。我尖叫着后退,双手不停挥舞,想要甩开它。越来越多的水虎鱼接二连三地向我扑来,将我扑到在地,不停地啃食着我的身体。
慢慢的,我被黑暗占据了视野。
地狱电波
不知从何时开始,当地警察局时不时会接到居民的报案,声称自己遭到了黑客的骚扰。他们有时会在电子邮箱、短信、甚至自家的闭路电视上看到一串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代码,像是它们接受到了一些来源不明的电波。居民们担心这些代码会盗取他们电子设备中的信息,要求警方立刻破案。
经破译专家分析,电波传递的代码去掉无意义的空白部分,似乎暗示了SOS的求救信号,但来源却难以确定,因为每次地点均不相同,分散在海洋的各处。
久而久之,人们便开玩笑地认为那是葬身海底的鬼魂们从地狱发来的电波。
——《哈里士尔怪谈录》第八章第五节
我的意识急剧坠落,瞬间与身体切合,视野再次明朗起来。外面的空气十分清新,暴风雨已经停了,头顶星光闪烁,而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艘搁浅的游轮。
我认出这里是家附近的海滩,回头看,海岸线北部的灯塔还在黑夜中忽隐忽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起,在月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是一只魔鬼鱼,很奇怪,这种鱼一般生活在较深层的海域,我以前并没有在这一带见过它们。
面前的游轮看上去年代久远,船体上爬满藤壶和海草,侧面的“戴斯特”字样早已锈迹斑斑,勉强可以辨认。它静静地躺在海滩上,月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
突然,扭曲的舱门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心头一颤,泪水几乎涌了出来。
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转身走进了船舱里。
“妈妈!你去哪?等等我!”我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船舱里没有任何光源,奇怪的是,并没有太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隐约能闻到其中夹杂着丝丝血腥。
我被门口的景象吓了一跳:三具尸体堆挤在舱门边,手紧紧扒着门缘,似乎在拼劲力气想要爬出去。他们的手有些异常,有的指间有蹼,有的已经变形萎缩成了鳍。
是什么让他们发生了这么恐怖的变化?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继续向里面走去。两侧的墙壁上用暗红色的液体写满了字,内容清晰可辨,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回家
渐渐的,我听到一种类似敲击键盘的声音在船舱里面回响。我循着声音很快找到了源头:就在一间客房内。透过门上的圆形窗望过去,我看见一具干枯的尸体坐在桌前,特征性的制服告诉我他一定是船上的管理人员。他的脑袋向后仰到了极限,脸上已经长出了腮,而他的手……天哪,我害怕地捂住了嘴巴。他的手就像与身体分离的独立生命体,仍然在一下一下敲打着桌子上一台老旧的发报机。
那只手已经开始变形,敲击力度时重时轻,但大体可以看出他是在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
求生的执念让他在死后依旧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生前一直在做的事情。
这时,一只圆滚滚的眼睛挡在了窗户上,我吓得跌坐在了地上。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巨大的鱼头映入眼帘。鱼头人!它竟然藏到这里来了!
与此同时,我看见妈妈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焦急地朝我挥手:“凯伊!快过来!”
我挣扎着站起身,准备逃跑。不料,鱼头人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踝,将我往客房里面拖。
“不!”我尖叫着腾出另一只脚踢向它,“不要拦着我!”
“凯伊,你在哪?快到妈妈这里来。”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变得不清晰起来。我焦急得向外挪动身体,但鱼头人依旧死死地抓着我不放。
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原本死透了的尸体活动起来,全部朝我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凯伊……”
混乱中,我的左手抓住了一根生锈的水管,拼尽全力将它插进了鱼头人的眼睛里。
那怪物发出一声尖叫,头颅砸在地上,身体抽搐了两下,终于不动了,它的身下流淌出一摊暗红色的血液。
那声尖叫令我毛骨悚然,因为那听起来完全是人类的尖叫。
妈妈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我立刻向走廊尽头追去。
来到拐角处,我看见妈妈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妈妈?”我心里隐隐感觉不对,但还是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拉住妈妈的胳膊。她的身体突然发出强烈的光,紧接着幻化成为一颗巨大而饱和的光球。
我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转身,结果绝望地看到了鮟鱇鱼那越张越大的嘴巴和一排沾血的牙齿。
致 吾爱 康拉德:
我发现自己的左腿上长出了一些鳞片,把它们刮掉以后,很快又会长回来,并且……我似乎有些厌恶刮掉它们。看来诅咒已经开始了,我真的会被“慢慢地夺取身体,最后夺取灵魂”吗?不过,我绝对不会放弃凯伊,她永远是我的天使,天使永远不会向魔鬼屈服!任何人都别想把她带走!(一月十三日就是凯伊的生日了,你有什么礼物要送给她吗?)
亲爱的,我想要再看看你,最好趁我还能认出你。
对了,新年快乐。
爱妻 米拉
2011年1月1日
傍晚六点,餐厅里灯火辉煌,空气中弥漫着牛肉卷和奶油的味道,人们一边用餐,一边讨论着一会将要在演出大厅首次开放的展览。
这是一艘名为“戴斯特”的新式游轮,两个月前考古队在海底遗迹挖掘出的古文物就将在这艘游轮上展出。同时,主办方还邀请了哈里士尔的知名学者们登临参观。
怀特夫妇也在其中。
而晚餐实在是太丰盛了,但怀特先生依然感觉饥肠辘辘,因为他不得不忙着制止妻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龙虾肉。
“够了,你今晚吃得太多了,别忘记你现在……”他暗示性地朝米拉微微隆起的小腹温柔地瞟了一眼。
“嗯……就最后一口,”米拉含糊不清地说,“这样做的龙虾味道简直完美,亲爱的,你也该尝尝……”
这时,船长达拉斯来到了康拉德身边。
“请问二位对今天的晚餐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感谢您的款待。”康拉德说,“您的厨师真是个天才。”
“您过奖了,”船长笑道,“没有猜错的话,您一定怀特教授吧,我看过您的文章。”
康拉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呃,我只是个副教授。”
“像您这样这么年轻就大有作为的人可不多见。”船长说着,环顾了餐厅里正在用餐的乘客们,继续说道:“今晚在演出大厅将会有一个绝妙的展览,我猜您一定会来。”
“当然,那正是我此行的目的。能不能提前剧透一下……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宝贝吗?”
“嗯,有类似海底人类留下的文字、美人鱼化石……对了,”他突然压低声音,“有一个叫海洋之灵的东西,不过是不对外展出的,听说里面有一个海洋深渊的婴灵……”
“哈,真的很期待呢。”
两个小时后,演出大厅的灯亮了起来,人们鱼贯而入,兴奋地从一个展台转悠到另一个。演出大厅很大,几乎从船头延伸到船尾,即使人们全部进入,也不会觉得很挤。康拉德则贴着玻璃,对一块化石看得出神,而米拉对此可没有什么兴趣,便一个人四处观光起来。
不知逛了多久,路过了多少个展台,她忽然发现周遭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了。
真是……我该回去了,不然康拉德该着急了。
米拉立刻折返,可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头,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她环顾四周,发现其他的展台都消失了,只有正前方的一个还在那里,和其他不同,这个展柜外面由金属包裹着,缝隙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不可思议,这是大王酸浆鱿的一部分,”康拉德目不转睛盯着展台说,“这还仅仅是触手,看呐米拉……米拉?”
他这才发现米拉早已不知去向。
那个展台里面的东西向外放射着一种奇怪的意识波,让米拉感觉那是生命的律动,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准备触碰,而里面的能量也在主动向米拉靠近。突然,船长达拉斯闯了进来。
他既惊讶又害怕。
“怀特夫人?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米拉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个保险柜中央,前方被金属包裹的展台依旧不断地向外放射着。她听见甲板上已经乱成一团,人们在跑动,发疯似的尖叫。
“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
“没时间解释了,快跑,快上救生艇!”
另一边,康拉德焦急得寻找着妻子,慌乱的人群一次次把他撞倒,他看见海面下伸出一只触手直冲云霄,甲板上开始出现裂缝,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米拉!”
康拉德绝望地喊着,直到触手向下砸过来,打翻了整艘游轮。
海洋的诅咒
哈里士尔周遭海域鱼的种类丰富,全市人民收入的百分之六十来源于出口的海产品。然而,近几年来,本地渔民数量锐减,海上失事事件频发,海湾常年被乌云笼罩着,暴风雨四季不停歇。出海捕鱼的渔船总是在捕捞过程中发现一些奇怪的东西:一些明显只在深海活动的鱼类。年长的居民们说:哈里士尔触怒了海洋,被诅咒了。
“看看那些失事的船只吧,海洋的诅咒从来就没有失手过。”哈里士尔的长者如是说。
——《哈里士尔怪谈录》第一章第五节
这就是根源,凯伊。
你本属于海洋。
自从叛徒们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十多年,我一直在盼着你的归来。
多少个日月星辰,从没有停止过。
你那可怜的父母?
海洋早已夺取他们的灵魂。
看到那艘爬满魔鬼的船只了吗?
那就是叛徒们饮罪的证明。
你说什么?
你……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该死!
连你也背叛我!
是我给予了你睥睨神灵的力量。
别在痴心妄想了,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好吧,我会让你去见你的父母……
不过你知道背叛海洋的下场吗?
以最残忍的方式……
……死亡。
“死……亡?”
苦涩的海水瞬间漫上了我的胸口,四周的墙壁尽数破碎,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我紧紧抱住身边飘浮着的一块木板,随着海面飘摇不定。暴风雨愈演愈烈,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一次闪电过后,前方出现了一艘轮船,我终于看见了爸爸妈妈,他们就站在甲板上。妈妈把手伸向我,发疯地呼喊着我的名字,爸爸在后面紧紧地抱住她,防止她纵身跳入下方的惊涛骇浪。
轮船被海浪推着,向海平面的另一头驶去,妈妈的声音变得空灵而飘忽不定,我已经不能确定这是真实还是虚幻。轮船渐渐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我开始吞入海水,舍弃了一切希望,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个大浪将我淹没。
(2006年4月8日)
开始播放录音
杰罗姆神父
:我们已经见识到了,您的千金拥有吸引海洋生物的体质,她甚至可以……复活尸体。她拥有操控生命的权利,怀特教授,您知道该怎么做。
康拉德
:滚吧!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杰罗姆神父
:答错了,所有企图威胁神权的生物都该交由教会管控,那个小恶魔已经给哈里士尔带来了漫天的阴霾和常年的暴风雨。
康拉德
:不!你们休想靠近她半步!
杰罗姆神父
:我不得不说,您应该向您的两位学生学习,他们拥有很强的觉悟。
康拉德
:贝克……欧尼尔!你们可真他妈的混蛋……啊……混蛋…… (拳头锤击桌子)
约书亚
:神父,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桌椅移动的声音、五六个人的叫喊声)
杰罗姆神父
:看到了吗?诅咒已经开始了,你真的以为几年前那次死里逃生只是你的幸运?都是海洋提前安排好的,为了保护那个小恶魔!去吧,去吧,躲起来吧!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教会也会找到她的!我们会找到她的!我向你保证,会找到她的!
(神父的惨叫声)
(啃食声)
录音结束
左弦方向……海面上有漂浮物!
……快把她救上来……
…………
……可怜的孩子,她似乎已经漂流很久了……
……不,不对……她还活着!快来人!
…………
阿兰私密快递事务所任务清单
委托人:康拉德•怀特
内容:请将桌子上装有一条金鱼的鱼缸外加一张贺卡包装成礼物的样子于1月13日送到滨海路36号(门会为你们开着),收件人:凯伊•怀特。
运送费用:6美金
额外包装费用:1.5美金
多年以后,我再次来到哈里士尔的海边,那里常年驻扎的乌云早已褪去,你可以同渔船一起出海,在傍晚看到渔人们惬意地满载而归,也可以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在沙滩上享受一个下午的日光。
每当海面掀出小小的波澜,我都会回想起当年海洋对我的仁慈。回头看,她永远在那里,沉默地观察着这个世界,那么灵动,那么幽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