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是我童年记忆里的天使。
她健康、活泼、匀称、姣好,落落大方,笑起来咯咯咯洒落一串银铃。
她的家境也好,有一个在大城市工作的父亲。
在那个物质奇缺的年代,她一年四季能喝上糖水,她有色彩鲜艳的束头发的纱巾,她有很好看的不会暴露大针脚的鞋子。
打我记事儿起,她就象一朵快乐的云。忽而绕到我的身边来,我会赶紧仰望着欣赏着,心里好生羡慕,也会自叹不如。
然而,杏儿的天,却因为一次大事件,整个儿地坍塌了。
那年她16岁,高一。
暑假,晌午,别人还都在歇着,她急着去玉米田锄草。为的是多分摊一点儿母亲的辛劳,早一点儿返回学校。
她前面走,自公路上下来一个陌生汉子悄然尾随,她浑然不觉。
她钻进玉米田,往纵深处走。接着上午的茬,就挥舞锄头大干起来。
一块毛巾唔住了她的嘴巴。
她感觉自己在窒息、死去、腐烂,她再也不要睁开眼,走进现实的世界了。
两米多高的玉米帐,淹没了少女如花的憧憬。
杏儿再不是以前的杏儿了。
事情不知怎么就沸沸扬扬传遍了前村后店,传到了杏儿上学的那所重点高中。
老师也是费了一番苦心的,可是叽叽咕咕嗡嗡嘤嘤的闲话噪音,给杏儿脆弱的神经带来的威压,远超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她辍学了。
她沉默、忧郁,尽失少女的鲜活风采。她机械地做着活计,望不见头的日子顶着厚重的乌云,沉重地压迫着她,随时会断气的窒息感如影随形。
她自暴自弃,胆小自闭。被父亲接到城市,寻了份工作。在梦游一样的状态下,她根本无法适应。
三个月后她返回了家乡。
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家的门前却异样地冷清。
曾经爱慕她羡艳她的那些少年,各自找到了漂亮的或者平庸的女子。再没有谁念叨着杏儿了。
二十八岁,在乡村已经是很大龄了。杏儿进了山,与一个赤贫、兄弟三人一个锅里吃饭、长相十分普通的青年结了婚。
再见杏儿,她手里领着大女儿,怀里抱着小女儿,刚从三轮子上下来,车后斗里装满了柿子;她把孩子们放外婆这里,就急匆匆往集市上去了。
杏儿姣好的脸给风霜打磨得黑里泛红,眼睛却有了温暖活泛的光;生活砥砺了她的斗志,那个给她致命一击的噩梦,也在劳顿困苦中渐行渐远了。
杏儿的愿望是,拼着干,攒钱;买一座宅院,走出山乡,回到父母身边。
哎!命运啊!
无助又无辜的少女,原已经触碰到梦的无限美好的羽毛了,却给当头一棒打晕在原地。
她最美好的年华,被淹没在那个梦魇里,孤苦无依,抵死对抗,拼命挣扎。
她把膝盖抵着坚硬的山崖,愣是用磨出来的老茧包裹住创伤,任其结痂、瘤变,虽然丑陋却再也没有痛感。
回归童年的家园,成了杏儿唯一的心愿。她已经足够坚韧,她一定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