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是卡夫卡未完成的遗作,也是他的代表作。阅读《城堡》的过程实在是不轻松。几页甚至十几页的没有分段的长篇对话,说是对话还不如说是独白,读完一个人长达几页的长篇大论,刚想喘口气,下一个人的几页或十几页的密不透风的话语之潮水又滚滚而来,不给人喘息,读下去、读下去,直读得人痉挛、窒息、精疲力尽。如果是年轻时读,我一定会放弃。如今能读下来,一是那大段的长篇对话或者说独白非常之流畅、有趣,自成一体,再者就是随着年龄增长,视野开阔,也能够接纳不一样的叙述方式,虽说读的过程有点儿累人,但是大段大段读下来,待调整呼吸,舒缓身体,竟有种大运动量之后的爽利。
一如卡夫卡的许多小说,主人公只有一个代号K。小说的故事其实挺简单:主人公K到城堡来应聘土地测量员,经过跋涉半夜抵达城堡下的一个村庄,K在村庄的招待所落脚,并在这里认识了村庄里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人们对K的到来充满敌意,直到与城堡联络确认了K土地测量员的身份,K才勉强容身。城堡就在村子不远处的山上,但k费尽周折、挖口心思却无法进入。K不惜勾引城堡官员克拉姆的情妇,去学校做校役,奔波着、抗争着,想尽办法弄得自己精疲力尽只为进入城堡。但是直到最后,K也始终没能进入。
小说嘎然而止,这是一部未完成的小说。据卡夫卡的好友布罗德介绍,关于小说的结尾,卡夫卡曾告诉他:那个名义上的土地测量员不放松斗争,却终因心力衰竭而死。在他弥留之际,城堡的决定总算下达了,这决定虽然没有给予k在村里居住的合法权利,但是考虑到某些特殊情况,准许K在村里居住和工作。
总之,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想进城堡而不得入的故事。
城堡近在咫尺,就位于眼前的一座小山上,但城堡又冷漠、威严,如一头巨兽,它可望却不可及。城堡究竟代表什么?象征什么?
一种普遍的被大家接受的解释是,城堡是国家机器,代表庞大的官僚机器,是权利的象征。城堡这里等级森严,有数不清的部门和数不尽的官吏,深不可测的官僚等级制度,还有数不尽的文书案卷尘封在那里,长年累月无人过目,得不到处理。它变化无常,诡计多端,要求人们对它无条件遵重和服从。在森严的官僚体制下,K不停地为之努力的,只是最起码的生存条件,有一个社会身份,有一份工作,有一个家庭,能够加入公共生活,只是这么最基本的生存权利的努力也是无法实现。这个庞大威严,看似每个人都异常忙碌,实则封闭、迟钝、效率低下的官僚机构,常常是一本正经地作出荒谬的决定。起初并没有承认K的土地测量员身份,却给他派来了两个助手。K还未到任,却收到了对其工作的表扬信。被指定为信使的巴内巴斯竟然长期见不到官员。K终于受到官员招见却是因为克拉姆要让自己的情妇回到酒吧,而此时弗丽达已经离开K返回酒吧了。这个庞大威严的官僚机构是高不可攀的,也是丑陋荒谬的。官员们常到村里的旅馆寻欢作乐,巴内巴斯的妹妹因为拒绝一个官员的无耻要求竟然全家人受到歧视。等级森严的国家机器,冷漠势力的人们,令人窒息的环境,K的失败是注定的。
一种解释是城堡是人的孤独的写照,或者更进一步说城堡是犹太人无家可归的写照。卡夫卡的好友布罗德有一篇文章《无家可归的异乡人》,文中写道:卡夫卡的《城堡》成为一部每个人都适合的认识自我的作品。主人公K走过了孤独的生活道路,正是我们身上的孤独成分才赋予这部小说以超自然的深度。这仍然是一种非常确定的比较微妙的孤独之感,一种深深埋藏在我们心中的孤独之感,一种在安静的时刻就会涌上表面的东西。……k是个异乡人,碰巧来到一个对异乡人抱有猜疑的村庄,“身居异乡”的心情在一种非常特定的情况下变得具体化了。“谁都不是谁的同伴,”事实上人们甚至还可以进一步说:这就是犹太人特有的感情,他们想在异乡土壌上扎根,他们使出心力使自己变得同那些当地人完全一样以便与之接近,然而他们却从未完成那种融合。卡夫卡在《城堡》中已经展示出一幅伟大的和悲剧性的图景,他从犹太人的灵魂深处讲出来的犹太人的普遍遭遇比一百篇科学论文所提供的还要多。
还有一种解释是城堡是神学家们称之为“仁慈”的那种东西,这个解释也来自布罗德。K在城堡脚下的村子落脚,以寻求与神的仁慈的联系。他想通过选定职业和结婚来巩固内心的信念,小说从思想上和情绪上完美无缺地表现了所有心理上的抑制,模糊不清,堂吉诃德式的行为,人生的坎坷乃至困厄以及我们意识到的更高的上天的秩序。
个人更接受第一种解读。
卡夫卡敏感、焦虑、害羞,一生都只是政府部门的一个小公务员,却在小说的世界里,建立起了如此充满隐喻的开放的世界。他创造出一个个的寓言故事,让后人去解读。
城堡是封闭的,《城堡》的故事是开放的,每个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解读。卡夫卡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小说叙事方式,打破常规,在长篇的对话里人物出场、故事展开。管它什么象征主义、表现主义、荒诞派,总之是,阅读卡夫卡的小说让人肠胃痉挛,心力交瘁,读完却是荡气回肠,由衷赞叹:简直太厉害了!读卡夫卡的体验,有点儿类似陀思陀耶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