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的家在西部大山里。
在那儿,至今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喝水,需要挑着水桶到山沟里去取泉水;蔬菜,是自家山上种的,混在野草丛里,扒个半天扯出一堆像萝卜又像山药的东西;至于吃肉,也很简单,自家院子里养着猪牛、鸡鸭、鱼鸟,以至于大学课上,同学们都说她家堪比动物园。
去一次东部的学校就更不容易了,先用肩膀驮着自己的行李走上一个小时的泥路,在挤上进城的唯一一辆破旧的四轮车,摇晃两个小时左右到县城,再转车到市区、转车去省城,最后还得坐近40小时的火车。奔走在路上的她从没有过轻松和惬意,每次都是提心吊胆的,三天三夜,不因为别的,她的行李基本上就是家里的所有了,但凡是丢了一样,她都可以选择去死。
但是在村里,她可是个厉害人物。就拿她的名字来说,从小就是她最得意的事情,因为父亲说,那是他半辈子智慧的结晶。春花,意味着春天的花蕾,多漂亮,多有生机啊,他就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能够有最美好的一生。然而,春花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从小学开始就名列前茅。中考的时候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重点中学,但是家里没钱,就只能去免学费的二流学校,这丝毫不影响春花的优秀,高考的时候,又以市状元的身份考进了东部的一所985高校。
还记得拿到通知书那天,全村人都来她家,有的送点钱,有的送点衣服,就是最穷的孤寡老人张奶奶都揣着两个热乎乎的鸡蛋来祝福她了。村长还激动地发表了演讲,大意就是说她是大山的骄傲,是这山沟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甚至表态,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家家户户集资,也必须让她顺利完成学业。这时的春花,就像是一个公主,她走过的田埂都闪闪发光。村里的小孩子总喜欢成群结队跟着她,说是多向春花姐姐学习,就可以做一个优秀的人。所有的人似乎都觉得春花的未来就是大领导、大明星或者大企业家,春花身上有所有名人的影子。
春花自己也是乐开怀的,她暗自下决心,以后回来一定要把水泥路修好,一定要开车带全村人进城看看,她还要为村里新建一所小学,一所中学,让孩子们不要在风吹雨打地奔跑在求知的路上。对了,她还要给家里买一台彩电,不,最重要的是,把家里的木板稻草床换掉,她在书上看到过席梦思,那一定是最棒的床,她必须要为多病的妈妈买一张新的。
所有人的眼里,她就是一只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然而,就在她进大学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要说像什么,顶多就是一只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的老鼠。
交完学费之后,她的卡里只剩两千块不到了。但是母亲说了,这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有几百还是借的,这是她一学期的生活费。她算了一下,一学期大约5个月,每个月400块吧。这和高中时期的生活费差不多,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她错了,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班长就组织交班费了,每个人100元。这对于春花来说,可是10多天的粮食呀。但是,不想被同学看出来自己有多么惨,她还是默默交上了,毕竟还从家里带了一小罐咸菜,省着点吃应该能活下来。可是,之后接踵而来的社团会费、资料费、培训费,让她根本不敢参加任何活动,整天就缩在宿舍看书,偶尔去图书馆泡上一天。
舍友们都是城市人,穿着精致的衣服,拿着漂亮的手机,偶尔花上几十块钱定个外卖。每每那个时候,就是春花往外面跑的时候了,她不敢看着她们吃,父亲说过,那是一种叫花子行为,当然,她也不愿意在那种香气里挣扎。每次她们吃完就把那些挺好看的塑料饭盒、木筷子扔掉,春花特别心疼,要是在村里,肯定孩子们都会把它们当宝贝一样,洗了又洗擦了又擦,到处炫耀了吧。但在城里,好像没有一个人在乎这些玩意儿,用完之后就是垃圾了。
春花只有一个按键式的老手机,在来大学之前,她不知道还有微信、人人、飞信淘宝这些软件。当然,QQ她是知道的,她还有一个账号,昵称是“春花烂漫”,当时在高中的时候可洋气了呢。到了大学,她仿佛就成了一个空白区。所有的信息、消息都可以从完美地避开她。有时候班级通知,她根本收不到,因此而耽误事情后,她又要内疚去去跟每一位同学道歉,每次心里都特别不是滋味。
这些都不算什么,她最受伤的是英语课。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她是英语课代表,每次都考第一名,她以为到了大学,她依旧是一个佼佼者,就算不是最好的,也是前几名吧。刚上课,老师叫大家轮流自我介绍,精心准备了一晚上的她信心满满地站上台,开口说“good morning,my name is......”的时候,教室里就开始有了偷笑声,当她继续往下说的时候,笑声越来越大,她很为难的看向老师,可是,她也注意到了,老师也在捂嘴憋笑。最后,她只好终止了这场介绍,强忍着微笑。她不懂大家为什么会这样,当她解释到自己初中英语老师是体育专业的时候,教室里笑得人仰马翻的。可是,那位老师分明就是她的偶像,就是她的骄傲,放弃了城里的教师身份,以支教的身份来到村里教孩子们英语。然而进了城市,这仿佛是最大的笑话。从那节课以后,她再也不敢再课上发言了。
走到宿舍门口,她听到室友们还在讨论上午的事,不时发出笑声,不仅如此,她们还说春花这个名字简直土爆了,春花的衣服就像狗肚里拉出来一样又脏又丑,春花的方言英语简直笑死人了......春花没有立刻进宿舍找她们理论,她掉头跑到小树林,狠狠地哭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错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给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在村里,她烧火、打柴、挑水、喂猪,明明是最能干的,可是城里,洗衣机、微波炉、饮水机、电脑......在这些东西面前,她就是一个傻子。为什么同学一个月的生活费比她一学期的都多,为什么上课最认真的她总是提高不了,为什么老师和同学都说她的思想不够前卫,为什么.......
“嘟嘟嘟”,家里打电话来了。
亲戚们都围在手机旁边,等着她用乡音分享大城市的繁华。她只说,“这里一切都好”。留下独自一人落泪、落泪。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春花一样的农村凤凰,也不知道真正出人头地的农村孩子大能够占多少。只是我的身边,真的切切实实存在好多自卑的春花,她们本性善良、刻苦认真,可是在生活中重重受阻,心理上次次受伤。
可能别人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不小心的偷笑,对她们来说,都是巨大的心灵伤害。反之,一句简单的鼓励,一个温暖的拥抱,对她们来说都是无穷的正能量。
这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是农村孩子不够努力吗?当然不是。是城市人太傲娇吗?是教育不公平吗?是老天不长眼吗?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她们,他们拼命走出大山真的不容易,请善待身边的每一个“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