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身独行,却仿佛带着一万雄兵

记得自己刚做老师的时候,在听一位特级教师随机抽班上的第一堂课,老教师秃顶、衣着朴素,他上得很从容,上的课文是黄药眠的《祖国山川颂》,内容枯燥,感情浮夸,学生们很快对课的新鲜热度直线下降,逼近冰点。

我在后面听课,只见到几个孩子已经把头埋了下去,而旁边的孩子已经昏昏欲睡。

而此时,特级教师明察秋毫,早已对此了然于胸。只见他清清喉咙,开始标榜吹嘘自己,声声震耳,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动用了比喻、对偶、借代等众多表现手法来塑造自己伟大光辉的形象,更是把夸张手法用得上天入地,出神入化。从他的话中,听出他俨然已经是全中国教的最好的又最牛叉的语文老师了。

然后他除了直接抒情之外,还举了一个例子来佐证,话说他高考前辅导了一个作文很滥的学生,只点拨了5分钟,结果该同学恍若有了神力,在当年高考作文中拿了满分。

耷拉的学生们个个都像被打了鸡血,全部都抖擞了羽毛,瞪大了眼睛,唯恐漏掉了一句。

而我在下面,内心里反感的小苗却开始悄然长成大树。一个品德高尚的知识分子,怎么可以靠自夸来吸引学生呢?甚至是哄骗学生呢?

我们普通的教师,谈不上什么高级知识分子,但自当用谦谦君子的品德来规范自己的行为,青青子衿,文质彬彬才是我们应有的风范,况且这样的引导,显然是把学生引入功利的歧途,迎合了某些学生功利的心理,仿佛学习语文就只是为了高考的分数而努力听课,难道学习语文,不是因为热爱吗?不是为了过上更美好更诗意的生活而努力的吗?

直到我走上讲堂,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单纯和幼稚。当我带着谦卑,带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自信,还举着平等与民主这两面大旗走上了讲堂的时候,才发现,除了个别学生被我吸引之外,大部分同学都乱作一团、东倒西歪甚至群魔乱舞。

我立马慌了神,差点把黑板擦拍烂、喉咙喊哑才hold住全场,这是我最难忘的一次失败的课堂,也第一次懂了那位老教师他的用意。

也许浮夸并不是他的本意,当一个外表普通、嗓音普通的老教师,他拿着枯燥的文本上课,尽管他已经贵为特级,可是如何才能让学生们兴趣盎然,心悦诚服?

显然只靠名头,学生是不会买账的。而有些涵养哪能那么容易就显露出来?有些才华也只能吸引部分的学生,这时候适当地吹嘘也是显露实力的一种方式。毕竟这是一种直接而有效的呈现。

突然想到《大明宫词》里的一个场景,满身羽毛,素衣拖地,婀娜多姿的迅哥儿演的太平公主登上了章台,她较弱的声音,诉说着对远征归来的将士们的感激,那时候,高处的风让她单薄的身体更显得娇小柔弱,可是当她的话音刚落,将士们齐齐跪地的场面,不得不让人动容。

是什么让这样对比鲜明的场面和谐地存在着?

若把太平换成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怕是还没有上场,就腿肚子哆嗦,上不了台了吧。

可是太平公主却不会,将士们的整饬威武并不会显得她的柔弱无助,相反,却更显得她的天真美好。

因为,公主的背后坐着的是她的皇阿玛和母后。她的头顶就是一道皇家的光环,对她的话语,三军马上就有回应的原因不是她的美丽,更不是她任性的有可能遭人耻笑的装束,她天之骄女的身份让她再柔弱的身躯都会因为皇家气派而气场不凡。她背后的东西就叫做“权势”!

美国黑人诗人、社会活动家玛雅 安吉洛在诗歌中写到“我只身前行,却仿佛带着一万雄兵”让我看后感慨不已。每每在我登台的当儿,我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带着千军万马的阵势?

而一个有着满满文艺情怀的老师,多半气场都比较微小,因为文艺青年的气质多半都是内敛而谦和的,尽管多半都有些才华,有些刷子,也常常比不上那些面目狰狞、满身戾气的老师。他们驾驭课堂往往简单粗暴,但是却常常很有效果。

班级里毕竟不可能各个都是些根正苗红、热爱学习的好学生,那些蛮横的老师抓住了首恶,吓退了帮凶,一个班级多半也就安静下来了。

位高者多半都谦和,屌丝们多半都张扬,佛祖总是笑容可掬,而金刚则必须怒目。

位高者那是有权势在背后支撑,屌丝们虚张声势,因为背后一无所有,佛祖慈眉善目,则是有强大的神力做底蕴,怒目的金刚和佛祖相比,能量还是差了好多个等级。

每个人,在世界上行走,都需要有雄兵傍身,要么权势,要么财富,要么才华,现实总是那么残酷。我们没有高位,更修不成佛祖,不想做一个没有理想的屌丝,却又不想变成怒目圆睁的金刚。

也许我注定不能成为一个好老师了,我有些伤悲。

直到有一天,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五年了。一次放学回家,我坐上了公交车,恰好旁边坐着的就是我平日里很欣赏的一个女孩子,她问我,老师,你家是不是住在湖玺庄园?我很惊愕,要知道,湖玺庄园可是市区里最高档的别墅区啊。我没有任何一只名贵的包包,穿的衣服也只不过是比较个性,没有穿过什么大牌,那时候我也还没有私家车,我是哪里让她看出来是住在别墅里的呢?

她说,老师,你在上课里讲的东西很好,很美。我觉得只有一个处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的人,才会不那么在乎金钱和利益。我已经陷入了沉思。

我本想告诉她,老师其实很辛苦,每天早上五点五十分起床,有时候会懒得打扮自己,因为要赶早读,每周的课很多很多,老师疲于奔命,活得很辛苦。

我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说,我说,老师没有住在别墅里,因为老师还没有看好在哪里买别墅会更好,等我搬到别墅里,就请你去玩。她笑了。

我想,如果我没有高过八斗的才华,我没有优渥的生活,我没有巨大的财力,没有优雅的生活态度,那我还有什么让我的学生们觉得做一个老师很幸福,而读书是有意义的事情?

而HOLD住学生最重要的是把握他们的心理,你给他们讲空洞的大道理,告诉他们知识就是力量,告诉他们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可是你连课堂都hold不住,你每天气急败坏、匆忙慌乱,你不能让他们羡慕你的生活,那么,你不要相信,他们会真的臣服于你。

此生也许不可能真的住上别墅,但是一定要有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气度。那就一定不能忘记增加背后的兵力。

每当我多看一本书,在课堂上多说一句经典的话,或者给他们喝一杯刚熬好的鸡汤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背后的兵力也在不断地增多。

而如果我面有菜色,疲惫不堪,累倒在讲堂之上,我会觉得很羞耻;或者在课堂上口不择言,恶语连连,那么我和一个没有文化的市井的泼妇何异。我不光是没有兵在身后,我自己连一个兵都不如。

我让自己的语气越发柔和,自己的态度越发和蔼,自己的脚步越发和缓,我知道有越来越多的士兵站到了我的身后。

每天都精神抖擞,活得美丽而轻盈,我想,应该会有一些学生会想,我们要好好学习,因为我们都要变成老师那个样子呢!看看老师的生活!多酷!

我曾经梦想着,如果有一天,我开着直升机来上班,当我从飞机里缓缓走出来的时候,清风恰好吹起了我的发,我想我定是他们心目中最美的样子。

而现在我则在想,我只身前行,却仿佛带着一万雄师,我笑容可掬,却让全场幸福满溢,那就是我最美的样子。

我愿意只身前来,却自带百万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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