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因为是一家三代住在一个屋檐下,中间父母的角色随着年岁长大,日益挤占了爷爷奶奶在你头脑中的印象,少年时代,四舅母就是我成长的标尺,三年级之前,我得仰着头看她,到四年级我就到她肩了,到六年级,我用手一滑,她的头才到我的眼睛部位,轮到她仰头看我了,她是我在身高上第一个超越的人。
到了高中,我去县城上学,要去县里的东头、得两周做一个小时的车回到西头到家里,过一个周末,拿着她总是做好红烧肉放在饭盒里,再去她开的杂货铺拿一瓶哇哈哈矿泉水。不兴腻歪,我总是弯下身,双手颠颠她日益下榻的红扑扑的脸,就像樱木花道老爱颠着他的安西教练,她总是一脸笑意,像个娇羞的阳光少女,掸开我的手,车门关上,她就在车窗外,跟我挥挥手。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以后我和四舅们的每一次相见必定有这样一个隔着窗户的道别。只不过,我们的脸上,在时间面前,日益显得不确定,不确定我们下一次相会的时间,有时️是不确定下一次相会的可能性。
想想,更加了解四舅母也大概就是高中这段时间。因为父母那时候去北京做生意,20世纪末21世纪初,全中国在农村的同龄人几乎也是如此,父母出门打工挣钱,家里只剩老人与孩子,那时候我才领教这个平时有着灿烂笑颜的老太居然也是一个倔强的人。
那时四娘舅在家里开了一个杂货铺,他负责每天去进货,酒、酱油、矿泉水,营生倒不是第一位的,主要是打发农活外的闲暇,看店经营还是四舅母,那时候四舅母就不是埋怨:
老头子,又进了假烟。
老头子,你又收了假钞。现在二十块都有假的了。
四娘舅每到这时总是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去睡觉、早上默默地去干活,唯一保持的就是傍晚干完活,洗完澡就在杂货店的桌上,要一勺酒,就着花生米和同村老余,老李喝酒聊天。
老余,你家儿媳又跑回云南了?这次还回来吗?
张家长李家短,直到夕阳西下。
直到有一天,出了事,比进假烟收假钱还严重的事,这店终于开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