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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我们师徒四人栖身在一个幽黑的山洞中。
大师兄匍匐在一块一人多高的石头上,沉沉睡去。他原本就是石猴,石头是他的来处,或许也会是他的归处。所以他但凡遇到石头,总会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师父正在打坐,双眼微眯着。我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他看上去总是那样一本正经,还以为所有人都没有看出他心底藏着的那个秘密。他妄图以潜心修佛来遮掩自己心中所念,其实大可不必。想来,谁的心里还没有点秘密呢?
悟净白天出力最多,所以此刻鼾声如雷,睡得最香。说到悟净,我是心存愧疚的。
想当日我们同为天兵天将,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那时,我们奉命去攻打魔界,却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是他不顾危险,把命悬一线的我救了出来,还将自己的神力渡了一半给我。若不是他,我怕是连命都没有了,更别提日后能成为叱咤风云的天蓬元帅了。
可是,他后来也因我而被贬出仙界,栖身在流沙河,苟延残喘。忠心如他,在得知我要去西天取经之时,便求了菩萨也加入到取经队伍中来。旁人只道他是为了救赎自己,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继续和我一起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曾是我们生存的全部意义。可如今,这个意义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悄然起身,往山涧走去。
夜色如水,晚风幽凉,蝉鸣声声入耳。
清浅的水面上,渐渐倒映出一张俊朗的脸庞。这是我转世轮回之前,用自己仅存的神力隐藏起来的真身。
我手中的金耙好像感应到了我真身的召唤,瞬间发出了金黄耀眼的光。只片刻功夫,它也变回了曾经的模样:一把金光闪闪、寒气逼人的剑。此剑为蓬莱国琅琊山石所铸,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它是玉帝亲手赠与我,并为之命名为“轩辕”。
玉帝,我抬头望向九重天阙,那个我曾经决意要誓死效忠的人,怕是早已忘了我这个同袍兄弟吧?
我的指尖在剑柄缓缓滑过,这里头藏着我的前世今生,藏着我所有的情感与信念,更藏着我足以毁天灭地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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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之初,尚是无名小仙,没有军功,更没有实权。那时,玉帝还不是玉帝,他只是先帝众多儿子中,最平凡无奇的一个。
可那时,我们私交甚笃。
要不然,我也不会为了他口中那“拯救苍生”的宏愿,而甘心为他出生入死。
那些年,我的军队身先士卒,所向披靡。我们趟着兄弟们的鲜血走来,一路将他推上至高无上的权利顶峰。
可是,他却如凡间那些俗人一般,渐渐开始忌惮起功高盖主的我。或许,权利总能使人迷失自己吧!
为了取得兄弟的绝对信任,我托病离开了天宫,随便找了个山头去静养。这些年的征战杀伐,让我的身体大不如前,所以能有机会安心静养,我也是求之不得。
我原以为,我的忠心天地可鉴。谁知道,这些举动在玉帝看来,都是我的韬光养晦之举。再加上我素来目无下尘,所以得罪了不少仙官。有他们的“忠言直谏”,让玉帝更加认定了我野心昭昭,所以决意不肯放过我。
我那时终日苦闷,直到我在衡水之泮遇到了她。想到这,我抬头望了望头顶高悬的明月,心底牵扯出漫无边际的痛。
记得那一日,我喝得酩酊大醉,所以随意找了个山洞休息。谁料,我不经意间走进的那个山洞,竟然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平心而论,若干年来,天上人间,我从未见过这样明媚出挑的女子。她说她叫鸾儿,我起初并没有听到。因为,在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沉沦在了她的眼眸中,不能自拔。
鸾儿的柔情蜜意,很快让我忘记了自己眼下的落魄。那时,我们日日痴缠在一处。我手里的这把剑,为她斩过蛇虫,为她劈过柴火,甚至还被她拿来晾晒过衣物。
细水长流的日子一向使我忘记了,我是可以号令千军万马的天蓬元帅。若不是那日她突然离去,我想,我此生或许都不会离开这个承载了我毕生情感的黑风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