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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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薰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国春光烂漫之际。
岳灵珊奉父亲岳不群之命,与师兄劳德诺一起前往福州暗中监视福威镖局的动静,并乔装打扮成祖孙二人,隐匿在一家酒肆里。
那一天,来了一位十八九岁的锦衣少年。只见他,身骑白马,腰悬宝剑,背负长弓,显然是打猎归来。他在随从的簇拥下来到酒家,准备酣畅淋漓地喝上一场。
不料,店里突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言行粗俗,举止轻浮,竟然去调戏装扮成丑女的岳灵珊。
少年路见不平,仗义出手阻拦。而那两人却变本加厉,调笑少年面色白净,不像个男人。
一言不合,冲突顿起。在慌乱的打斗之中,少年用一把匕首误杀了其中一人。
这突如其来的血案,吓得少年脸色惨白。他的随从赶紧将尸首处理了,还软硬兼施叮嘱劳德诺不得将此事声张出去。而后,一行人匆忙离去。
这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正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林平之。被他错手杀死的那个人是余彦之,青城派掌门余沧海之子。
一桩灭门惨案就此埋下了导火线。
不知道多年以后,已经双目失明,又为练功挥刀自宫的林平之,在经历了命运的淬火之后,会不会后悔当初一时冲动仗义出手?
而原本无忧无虑的岳灵珊,在揭穿父亲的道貌岸然,以及被心爱的丈夫林平之一剑刺穿胸膛之际,又会不会怨恨这一切?
又或许说,其实这场相遇,只不过是岳不群精心设下的一个局。岳灵珊也好,林平之也罢,都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不久之后,林家被余沧海灭门。
林震南夫妇被绑走,林平之逃了出来。却遇见了前来相救的岳灵珊与劳德诺,至此才知道二人身手不凡。于是乔装打扮成乞丐,一路跟在他们身后,并无意中得知了林家《辟邪剑谱》的秘密。
再后来,林平之九死一生颠沛流离,辗转投入华山派门下。也正是这样,才有了岳灵珊与林平之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会面。
关于岳灵珊的容貌,金庸借林平之的眼光,这么写道:
只见岳不群的青袍后面探出半边雪白的脸蛋,一只圆圆的左眼骨溜溜地转了几转,打量了他一眼,又缩回岳不群身后。林平之心道:"那卖酒少女容貌丑陋,满脸都是麻皮,怎地变了这幅模样?"她乍一探头,便即缩回,又在夜晚,月色朦胧,无法看得清楚,但这少女容颜俏丽,却是绝无可疑。
昔日里为自己出头的锦衣少年,竟然成了自己的同门师弟,想来那个时候岳灵珊心里是欣喜的。
有些相遇是致命的,有些爱情是劫难。但就算含笑饮之,岳灵珊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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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见林平之以前,岳灵珊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大师哥令狐冲。他比她年长六七岁,从小一起长大,比武练剑,感情深厚。
在《面壁》这一章里,金庸对令狐冲与岳灵珊之间的情愫着墨甚多。不仅刻画出了令狐冲对小师妹的一往情深,也将岳灵珊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思转变写的入木三分。
彼时,令狐冲被罚上思过崖面壁一年。岳灵珊不辞辛劳每天为他送饭,还贴心地用小葫芦装了他爱喝的酒。陪着他吃粗茶淡饭,一起聊天解闷。
两三个月后的一天,大雪冰封,山高路滑。令狐冲等了又等,一边担心小师妹来送饭有危险,一边又失落着见不到心上人了。
就在他失落的时候,岳灵珊仿佛从天而降,依然风雪无阻地前来送饭,还在山洞里陪他呆了一夜。结果,为此感染了风寒,休养了好一些时日。
那个时候,岳灵珊心里还是有大师哥的。怕他在思过崖上孤单,纵使背着父母也要偷偷去送饭。而林平之不过是刚入门的小师弟,陪着她练剑解闷,让她逞逞大师姐的威风。
只是啊,爱情从来都是如此,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后来岳灵珊去思过崖上送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即使去了,跟令狐冲说的话题都离不开“小林子”。甚至有一天,她在下山路上,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福建山歌。
一个人爱不爱你,心里有没有你,其实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察觉到了小师妹的情意正在瞧瞧转变,甚至会为了陆大有去向师父师娘打林平之的小报告而迁怒于自己,令狐冲心里怅然若失。
就好像是自己心爱的某一件东西,突然有一天,它不再属于你了。
而令狐冲的这种痛苦,在林平之带着华山派众人去拜会外公外婆的时候,尤为更甚。
林平之的外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刀王家”。华山派众人的到来,受到了王家的热情款待。尤其对岳灵珊,更是极尽优厚,吃穿用度都赠送了许多大礼。
看到小师妹被王家捧在手心,令狐冲心里五味陈杂——
只见她上身穿一件翠绸缎子薄皮袄,下面是浅绿缎裙,脸上薄施脂粉,一头青丝梳得油光乌亮,鬓边插着一朵珠花,令狐冲记得往日只过年之时她才如此刻意打扮,心中一酸。
而岳灵珊呢?小林子的家人能够如此相待,她心里乐开了花——
岳灵珊欣然道谢,说道:“啊哟,我哪里穿得了这许多,吃得了这许多!”
一个是冷眼旁观,一个是欣然接受。
金庸将两人之间的那种微妙写了出来。至此,昔日里那个整天围着大师哥转的小师妹,已经另有所属,爱上了那个斯文儒雅的师弟林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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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已经不爱你了,她的世界从此就再也容不下你了。
此后的岁月里,岳灵珊与令狐冲渐行渐远,她陪在了林平之身边。而令狐冲也遇上了任盈盈,不管出生入死,都有她保护周全。
只不过,那个曾经嬉笑打闹的小师妹,始终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床前的白月光。
再一次相遇,是在嵩山的封禅台上。
岳灵珊代表华山派出来比剑,此时的她,已经嫁做人妇,成了林夫人。原著写道:
“一个俊俏的少妇越众而出,长裙拂地,衣带飘风,鬓边插着一朵小小红花,正是岳灵珊。”
而令狐冲已是恒山派的掌门,两人过招数个回合,竟然使出了当年在华山瀑布下自创的“冲灵剑法”。
那一刻,岳灵珊心里或许有些恍惚,昔日情谊,往事浮现。那个时候的他们,无忧无虑,单纯美好。
林平之的一声冷笑,又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令狐冲有意相让,她一个措手不及,长剑就这样刺伤了他。看着剑上殷红的血迹,她心中茫然:“不知他性命如何?只要他能不死,我便······我便······”
便又能怎样呢?
爱上林平之是自己的选择,纵然这条路是刀山火海,也只能闭着眼睛一往无前。因为,已经再无回头路可走。
所以,就算林平之双目失明了,她也依然默默陪伴在身边。就算他娶了她,却从未尽过丈夫的责任去关爱,她也甘愿委曲求全。
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道会粉身碎骨,却也义无反顾。
直到最后,林平之将对岳不群的心头只恨发泄在她头上,为了投靠左冷禅,竟然下毒手将一把长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纵使在性命垂危之际,她却没有责怪林平之的狠毒,而是嘱托令狐冲:
“他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师哥……我死了之后,请你尽力照顾他,别……别让人欺侮了他……”
她突然唱起了福建山歌,“姊妹,上山采茶去”的曲调,悠长又哀怨,最后歌声越来越低,终于手掌一张,缓缓闭上了眼睛。
或许,她在这山歌里想起了林平之初入华山派的情形,那个时候她还是古灵精怪的刁蛮师姐,而他还是那个俊朗儒雅的忧郁少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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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灵珊是《笑傲江湖》里最早出现的人物,也贯穿了全书四分之三的篇幅。
她是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与女侠宁中则的掌上明珠,是被众多同门师兄宠爱的小师妹。生的娇俏可人,也确实刁蛮任性。
在遇见林平之以前,她的世界很小,生活也很单纯。爹娘疼爱有加,师兄们的呵护备至,还有一个两小无猜的大师兄对她情深意切。
那个时候的她,情窦初开,如花年纪,或许对于爱情还是懵懂的。她以为大师哥对自己好,心里时刻惦记着自己,那么自己也该投桃报李。
可以说,她对于令狐冲,是一种单纯的喜欢,还有一种小女子的崇拜心理。
可是后来,林平之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世界的大门。
他鲜衣怒马,天资聪颖,斯文儒雅,从小在显赫家世中长大,自然带着一种卓尔不凡的气质。
而令狐冲是截然相反的,他生性倔强,放纵不羁,崇尚自由,既没有什么高深的见识,也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这就好比是吃惯了粗茶淡饭,突然有美味佳肴摆在眼前,自然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这是本能,也是本性。
一个人只有见到了更大的天地,才会明白自己心里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从这一点来说,岳灵珊选择爱上林平之,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
虽然最终发现自己的选择荆棘丛生,每走一步都淌着血。可是又能怎样呢?
很多人骂岳灵珊移情别恋,觉得她放弃令狐冲是一种损失。确实来说,她可谓是金书里唯一一个主动放弃男主角,转头爱上大反派的。
而且比起任盈盈的大度,她终究还是太小家子气。
同样是面临着亲情与爱情的选择,两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岳灵珊哭着道:“我谁也不选,我是个苦命的,剪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去。”
盈盈早已珠泪盈眶,这时再也不能忍耐,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说道:“我若随你而去恒山,乃是不孝;倘若负你,又是不义。孝义难以两全,冲哥,冲哥,自今而后,勿再以我为念。反正你……”令狐冲道:“怎样?”盈盈道:“反正你已命不长久,我也决不会比你多活一天。”
失去爱情,岳灵珊天崩地裂,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任盈盈呢?纵使肝肠寸断,却也能分析利弊,做出决定,不负如来不负卿。
人人都嘲笑岳灵珊选择林平之是有眼无珠,可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或许,那段一起练剑,一起唱山歌的时光,是她心中永存的小美好。就算最终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她却无半点怨恨。
在爱情里,两情相悦是一种幸运,一厢情愿是一种悲剧。
对于林平之来说,也未尝没有喜欢过岳灵珊。只是,他身负血海深仇,哪里容得下儿女私情?
尤其是,当他发现最初的相遇,还有林家这一切祸端,都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岳不群精心谋划的一个局,又该如何去面对?
岳灵珊最大的悲剧在于,她在爱情里彻底失去了自我,甚至到死也还在替别人着想,哪里还有半点自己的底气?
她虽然是死在了林平之的剑下,其实何尝不是殉葬在了自己用爱建造的丰碑里。
她以为用一腔痴情就能感化所爱之人,但其实,她只是感动了自己,叹息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