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侄子结婚后的第四天晚上老太太驾崩了,尊从老人的遗愿不张扬不通知远门的亲戚朋友想安静地去找老父亲作伴。老一辈兄弟姊妹多还是来了不少亲戚,整整两天银铃没有吃饭坐在老娘身边,握着她冰凉的手哭一会儿歇一会儿哭一会儿歇一会儿,眼泪都流干了眼睛也哭肿了,嗓子也哑了,一点气力也没了,老娘的手也从地瓜皮一样的颜色变成了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又到现在的青紫甚至有一些发黑,好像在那密布的岁月年轮上打了一层黄蜡,隐隐还能看见那分布散乱的老年斑像开会一样,指甲上的月牙也没有了,只剩下惨白和指尖上的一点点的紫红,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终于追上了手的温度一样的冰凉,再怎么用自己的双手都暖不过来,但自己舍不得松开,一秒钟都舍不得。
屋子里的哭声是随着时间的推进而递减的,每一个街坊或亲戚进门用哭声一一大多数的都是假哭一点也看不见悲伤更看不见眼泪只是跟着家人的哭泣溶入了个滥竽充数的而已一一表示过哀悼以后,都会不得不或者说只能问一下老人的离世过程以及表示关心和难过,家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老人离开的时间和状态,换来的都是且一定是长吁短叹和为老人婉惜,家人只能陪着一次又一次揭开心尖上那刚刚不渗血的伤口,有的时候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现在才明白当悲痛过度的时候失控的情绪带来生理上急促呼吸会让哭也变得支离破碎)变成音域宽广的嚎啕,这情绪也会传染并蔓延开来,让那些假哭的人生出一丝羞愧和更多的同情,也许不是为了老人仅仅是被哭声带跑或人死亲悲的同情渐渐的眼圈发红,下意识的掏出纸巾去沾一沾似乎应该有泪的眼角擦一下有了感觉却并没有流出来的鼻涕。
好像都是这么做的也只能这么做像个程式化的流程一样,就是为了画上那个句号,其实真正的句号老人自己已经画上了,人们只需要做一下整理并把其束之人性的高阁,让时光的灰尘将其慢慢埋葬,当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一一卒,那么你跟这个世界便毫无瓜葛甚至你就没有来过。
银铃根本顾不上理会这些也不与这些人的眼神交流,只想趴在母亲的身边牢牢的抓住她的手,多么想留住老人这人生的倒数第一段,一小段无论多小一段都行,哪怕一分钟一个眼神一个没有光感的眼神一个有去无回的眼神。无人能办得到,即使能办到又能怎样能做什么?但亲人就是亲人,她太痛苦了太难过了太悲伤了就是不想接受这个已知的必须的无法阻止无法改变的结果。爱恨情仇都是有惯性的,特别是相伴了几十年的亲情和深爱,拥有的时候不觉美好不觉幸福,无法挽回的时候才知道那时光是多么的珍贵,每一个句号的后面所能体现出来的就是自我感觉的曾经不知道珍惜,无论你当时做的多么完美反而是你做的越完美此时的悲痛就越大越多越长。
老太太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睡熟了一样,可是蒙在脸上的那张金面黄纸也一动不动预示着她不是睡着了,脚尖上绑着的绳子预示着她不是睡着了,床头供桌上摆放的祭祀用品预示着她真不是睡着了。老太太不吃肉一辈子吃素,可是四个供碗中间右边的那个供碗里放着方方正正的一大块煮熟了的猪肉,原本白色的脂肪可能是酱油的原故有些发黄占去了中间的一半位置,下边是暗红色调的瘦肉,上面的猪皮应该是醮了糖色有点胶质的剔透,每个碗里还斜插着一双筷子,这个碗金铃是有异议的因为老人吃素,可是家族里主事的长者认为这碗里包括供桌上放什么怎么放那都是规矩都是讲究怎么能说换就换呢?最后金铃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所谓家族长者背后的那一点点残余的仅存的威严和习惯的传袭只能让自己让老娘受点本不该受的其实对于老娘来说根本就没受的委屈。
桌上的香炉(俚语儿化韵像楼儿)里插着的四支(神三鬼四)燃烧着的檀香(榆树皮加了香料做的跟檀十六杆子也打不着),袅袅香烟缓缓上升(有点强调)像一根刚从旧毛衣上拆下来的毛线曲曲弯弯,床下的香炉里燃着的是卫生香用来祛除尸体的腐味的,其实冬天没有这个必要也算是有样儿学样儿吧!檀香味道里有一种浓郁的木香和中药味道再加上卫生香里沁人心脾的玫瑰或茉莉花香混入到空气中让人感觉又舒服又有点眩晕更增加了庄严肃穆。
老太太是个开朗的开明的人,一辈子没有打过三个子女但吵骂是少不了的,银铃自己也一直觉得老娘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会陪着自己,可是没想到悲伤总是不期而至并且没有倒档,多想让老娘再摸一把自己的额头,甚至骂自己一顿,没有,不能了,这时候才明白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己错过了多少老娘的陪伴,老娘眼睛不好,自己有时候把她一个人放家里,怎么自己当时就不明白这是多么惨忍多么不孝,自己宽恕不了自己!不哭的时候就后悔就胡思乱想,用思想用嘴低声跟母亲说话,每一句都能得到回应尽管只有自己听得到,心里有了些许的宽慰,于是除了上厕所什么都不干,抓住母亲的手尽量多留住一些即将消失画面。
上山的路上,自己感觉不到身边的哥哥姐姐家人,只看得见那刷了三遍桐油的棺木在人头上缓缓向前滑动,就像自己平时领着老娘回家,没有眼泪了也不哭了甚至连悲伤的神情都看不到了,嗓子哑了但依然嘱咐着老人家慢点走别崴了脚,自己左手前伸握着老娘的左手,右手环抱着老娘的腰,从小路进了荒地没有几步就到了一个新土堆上,脚下就是挖好的大坑,右侧已经露出了老父亲沉睡多年的棺材不是棺木,那时候条件不好给老父亲用的水泥棺。老娘在自己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一一我去陪着你爹了一一自己的双手突然就轻松了放了下来,砰砰的声音是土扔到棺盖上的声音,自己的心又提了起来,娘,别害怕!他们是怕你冷,他们不是故意的!爹在这儿陪着你,你有什么话就跟爹说吧!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这儿挺可怜的,你们说说心里话可别吵架。娘,你让着爹点他脾气不好。棺盖能露出来的面积越来越小,终于一揪土扔了下去,再也看不见了,银铃的心一阵剧痛脑袋一阵眩晕,一下坐在了地上。侄子和女儿赶紧从边上搀住:妈,你怎了?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
大娟哭出了声,银铃脸色焦黄:没事儿,可能是低血糖。
侄子和女儿强行把银铃塞上车送回了家。母亲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银铃每天都会去老人的坟或前静坐或诉说或盯着那个冰冷的石碑想象父亲母亲在一起聊天叨叨的情景。直到最后大娟坚决不让去了,怕自己情神出问题,其实自己也感觉到了已经着了迷了,也谢谢闺女的拯救。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樱花盛开香气浓郁,空气中也有绿叶的气息,虫子拱开的新鲜泥土的味道,也有村头小河化冰后腥味树叶的腐败的味道。爬山的驴友越来越多像赶集似的,马路上开往水库的方向很多是SUV,有的拉家带口有的群里邀约有的三五好友车上装的钓俱一应具全,也有哥们儿几个包上一条渔船去近海过海钓瘾的。人活着有一个健康的爱好不管是打球钓鱼跑步还是爬山,并把坚持下来就是财富就是幸福就是人生的意义。
大娟做好了早饭,银铃、大娟、小娟三个人坐下来,大娟:妈,你看你都瘦成啥了?你不说为了别人就是为了我和小娟你也得健康呀!我看着你多吃点,一会儿我和小娟儿走了,你别在家呆着了,这么好的天气你出去走走吧!这么多人坐车开车买票跑这么远过来爬山,你也去转一圈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妈,听话,我和小娟儿够可怜的了。
银铃:嗯,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不想饿死,可饭我真是吃不下去了。
大娟笑了:妈,那我给你装一杯子水。
小娟也学着大娟的口吻:妈,听话!哈哈哈!
还没出家门就接到了老李的电话:玲儿,你干嘛呢?
我没事儿,刚吃完饭想去山上转转。
真的?太好了!我正说有事儿要跟你聊聊呢!正好离你不远现在我就开车过去跟你爬山去。
李哥,我也爬不了多远,就是转转。
我知道,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怕你心情不好,今天我听出来了是个好机会,这个季节不去爬山多可惜,更何况与美人相伴!
女人都是愿意听赞美的,哪怕明知道你说的是假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就当真了。银铃本来也不丑只不过不喜欢打扮,哪怕是涂个口红也肯定是要参加婚礼什么的少之又少,平时属于朴素的风格,跟描眉画眼穿裙子什么的基本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