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一个多月的中药,今晚也终于告罄,我以为我会挺高兴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记得一个月前我去看病,医生望闻问切,一番下来,只是道:“舌质淡,苔薄白,脉象弱,脾胃虚弱,得喝中药调理。”
我便交了钱,第二天晚上去拿的药,临走前,医生嘱咐我:“这个药有点苦,喝之前热一下,千万不要喝凉的。”
我当时本来想问医生:“不是凉药苦口利于病吗?”又怕他下次煎药时会给我多放几味治脑子的药材,肯定还要让我加钱,所以就只是回答说:“嗯,谢谢医生。”
他又说:“喝药期间不要吃猪肉。”
“嗯,谢谢医生。”
我走了好远,没明白为什么不能吃猪肉,又拐回去,问他:
“猪肉怎么了?”
“性寒”
“鸡肉呢?”
“鸡肉可以。”
“还有其他忌口的吗?”
“酒,油腻的,辛辣的,刺激的,特别是凉的。”
“嗯,谢谢医生。”我想还不如不转回来,现在好了,什么都不能吃了。
回去之后,我把药热了一下,仅仅是撕开包装袋就非常费劲儿,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袋中药带给我的阴影,没有什么形容词,我只是在百度上搜了一下,“喝中药差点喝哭了怎么办”,我在网上看到很多这样的病友,我的心也终于得以莫大的慰藉。
后来再喝药就掌握经验了,如果直接对着包装袋喝的话,一次喝得太少,需要半天才能喝完,痛苦持续时间长。
于是我在室友那儿寻了一个塑料罐,把药全挤进去,分三口喝完,我能坚持喝到现在,我的“药罐子”占百分之九十五的功劳,如今药已经喝完,它自然是要被丢进垃圾桶里了,我只是想,会不会我有一天突然又需要它了,就算再怎么翻垃圾桶应该也找不回来了吧。
前些天的一个晚上,我拿着“药罐子”在窗户上趴着吹风,里面的药有些烫,我就多站了一会儿,窗户对面是西边,我在窗户外曾经看见过日落,但是我却总恍惚地以为那边是南边,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方向感越来越差,我还是适合呆在信阳,各种歪的路,我也不会恍惚。
有风,药凉的也比较快,我喝了一小口,感觉还是很苦啊,但是好像也没有原来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我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药,就像家里的长辈品茶那样,觉得心里好像舒服了很多。我原来总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生活中大部分的苦了,现在也终于在苦味里慢慢明白,我经历的所谓痛苦远不及生活全部痛苦的十之一二,我很庆幸,自己能早些意识到这个事实,这样的话,我就能更平静坦然的接受即将到来的一切了。
虽然中药已经很苦了,但是总有其他的苦,会让你觉得中药也挺好喝的,就像小腿上被蚊子咬了个包,瘙痒难耐,夜里关上灯之后,便用了狠劲儿去挠,去抓,去掐,直到皮烂流血,痛觉压过了瘙痒,才能安稳入睡。
我总觉得,在平淡的生活里度过一生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因为平淡并不是生活的常态,苦难才是。
只可惜,我仅仅是明白这个道理而已,可能是因为年轻,总是贪心去过不平淡的人生,看来只有未来被生活狠狠地教育之后,才能真正明白平淡的可贵吧。
也有些像史铁生说的那样:生病的经验就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明白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不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又生出褥疮,才明白端坐的日子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的时光。终于明白,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任何灾难前面都有可能加上一个“更”字。
有趣的是,这段话出自《病隙碎笔》,看来生病的人总有些地方想的一样,无论通过什么途径。
生病的人,心里好像对很多东西都产生了敬畏之情,非是迷信,而是身体的不适,让心也变得无力和柔软了。
踩在落叶上,也会想到会不会不尊重,因为这是叶子的尸体;蹲在老树下,也不会再去逗那些负重的小黑点儿,因为明白自己迟早也要成为忙碌的蚂蚁;看见掉进便池的不会飞的虫子,也会用扫把去搭救它,因为总觉得生命十分不易;飞到显示屏的蛾子,也不想赶走它了,因为那是它和光之间遥不可及的亲密。
我并非是什么善良的人,也从未想过用善良去标榜自己,我也不相信善有善报,我仅仅是觉得有些事和想法,会让自己的心变得安稳,不吵不闹,心有所畏,才能行有所止,言有所规。
所以我做很多事情,心里总会有些奇怪的仪式感,就像每次喝中药之前,都会先把中药加热,擦掉包装袋上的水,剪开一个小缝儿,让包装袋进入空气,再沿着缝儿剪出大一些口子,倒进“药罐子”,分三口喝完,洗“药罐子”,漱口,擦嘴。这些流程,我每天做两遍,从未遗漏,每次喝完后,都会告诉自己,我又好了一些,总感觉这么做,让喝药也变得有一点点意义了。
可惜,我心里的仪式感在别人眼里是强迫症。我并不恼怒,因为我也觉得是。
其实我喝了一个多月的中药,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明显的效果,肠胃还是那般脆弱,稍稍不合它的意,便要折磨我一通。我只能想,可能是,我上上个星期吃了几块儿芹菜炒肉,肉是猪肉吧,所以这个病才会迟迟未好。
我心里清楚的很,我这种久治不愈的肠胃炎,根本不太可能喝一个月中药就立马能好。
久治不愈,究竟是多久呢?按我的记忆来看,应该是初二那年,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病之后,肠胃就坏掉了吧。那次的病,毫无预兆,气势汹汹,有点像小时候到处找我回家吃晚饭的母亲。
当时我正在学校上课,直到我回寝室还没事,可是到了凌晨,两条腿的骨头开始剧痛,忍了又忍,还是请假,直接去了第四人民医院,由于是深夜,无法检查,值班医生就给我打了止痛针,说可能是长个子,我很高兴,只是止痛针并没有任何效果,现在觉得长个子的话应该也是骗人的吧。
骨头的疼痛,习惯了就能忍住……不哭出声音,但是让我无法忍受的是还不能用热水泡脚,一沾热水,双脚的骨头也跟着痛,人生不能用热水泡脚,感觉毫无意义啊!
最后我发现只有不停走动才能缓解一点点下肢的疼痛,我便在家里走来走去,我妈看着我“散步”,那几天,大家好像戒掉了睡眠。
“散步”的时候,我总想把腿给锯掉。
去了医院,初诊是热风湿或者白血病,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我和我妈坐在医院冰凉的椅子上等待检查结果,期间,我笑着对我妈说:“就算是白血病,也别瞒我啊,我都没有骗过你,你也别骗我。”
我想我笑得肯定很丑啊,要不然,我妈怎么会瞬间两行眼泪掉下来呢?都能把她丑哭了。
我妈说:“要是白血病治不好,你也别受罪了,我买包药,把你毒死,我再自杀。”
我也哭了。
心里想:“不先杀我爸吗?果然还是喜欢我爸多一点啊。”
我觉得害怕,只祈祷得的是热风湿,否则,要被自己的亲妈干掉了。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骨头很正常,但是肚子有些胀气。
自从听了医生的话,没过几天,病灶开始转移了,骨头不疼了,未成年的我肚子却越来越大,家里人愁眉苦脸,我却很欣喜,因为自己竟然连热风湿也没得,我仅仅是在“生气”而已。
虽然侥幸逃过了我妈的毒药,可是“生气”也需要去治疗的,我之后的两个星期,天天躺在医院输液,喝很多很多那些各式的小药丸,直到痊愈。
至今为止,我虽然还是不知道当时我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骨头会那么疼,但是,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我的胃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娇气了,虽然我从来也没有惯着它。不过……它也没有惯着我。
一个月前,它还是把我打败了,我服气地带着它去看医生,拿了中药,希望可以安抚它,让对我好一点。
我记得医生在药材柜给我取药材的时候,我瞄了一眼药方子,隐隐约约有一味熟悉的药,我迷茫了一下,记忆猛得一下扎进很深很深的黑色,越过所有防备,所有顾虑,所有的绝口不提,还有那处稀疏的林子,一大片绿色的人们,绿色旁边,有一抹小小的身影,在向远处张望什么,眼里似乎有着明亮的光。
我终于还是有勇气记起那味名字很甜的药了,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年多,既没能治好我的病,又让我尝到了丝丝缕缕连绵不绝的苦,药喝完了,我没好,但是也要走了,总觉得,告白和告别差不多,一直以来,我很认真,很愧疚,很感激,并且充满仪式感,所以就算不说再见,也想说声拜拜。
以上写的不是药,全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