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遇到他是在东岛网吧,南大街左拐的那个。当时台风天气,接连下了十几日的雨。这样的天气网吧最是吃香。无处发泄的年少及部分老不当老怀着后青春主义的阿叔,都在这里肆无忌惮着。
“大兄弟,一起来一把?”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旁边坐着一个蓬头垢面,大脚丫套着拖鞋,冲我露着一张没有情怀可讲的猥琐笑容的男人。我第一反应是关机,走人。第二是他妈的,万一他掏菜刀砍我怎么办。
“好呀!就来一把。”
“哎,大兄弟,挺厉害的嘛,叫什么名字呀?”所以说人生总有一只无形的手,时刻准备着扇你的脸。现在被扇得面红耳赤的我,恬不知耻地冲他殷勤道兄弟,再带我一局。
东岛的人都叫他阿三。阿三在我们俗语里是混混的意思,说的清楚点就是泛指那些没有出息的年轻人。阿三是王小波青铜时代里的李靖。占着流氓的茅坑吃着风雅的晚餐。在这个时代里,四处都是阿三这样的人。他们热爱抽烟,穿着随便,言辞轻浮,胆子却是极小。
清晨挤着公交车,坐在后排,眼神琉璃看着窗外的,他叫阿三。黄昏蹲在街头抽着十块钱的香烟,排队等路边手抓饼的,他也叫阿三。阿三活跃在城市之中,可有可无,必不可少。很多人会把前几年所流行起的屌丝一词同他们相匹配,但阿三不是屌丝。他们是上时代的遗留,精神文明或是落后或是超前于当下的人。他们不懂理想却热爱生活,甘于平凡却充满幻想。有的上班有的上学,还有的无所事事。我在网吧认识的阿三便是无所事事的一类。
“别人叫你阿三不介意?”
“介意啥,三好啊,这世道比三大点容易出事,小了说话没分量,就三刚好!”
“那为毛不要老幺?”我不客气的追问着。
“这没得说,”阿三点了根烟,眯着眼接道,“那你叫啥?”
“我啊,我叫老二,容易挨枪子的老二。”我报复性的冲他打趣道。
2,
七月的黄昏,南方城市的巷子口飘着的都是家常的菜味儿。汉子光着膀子,开起事先在冰箱里藏过的啤酒,猴急的往碗里一倾,捧起来哈的一声好不过瘾!早些年,小镇的人们都喜欢喝大梁山牌的啤酒,这是自己地方产的酒,喝起来是自个儿田里的稻香味。可喝久了,人就厌了,人一厌酒就没了。现在人又想起以前了,可大梁山已经没了。
和阿三相识两个月后,我第一次到他家吃饭。他家就在东岛街,沿街的小平房,有个隆起的小平台,挨在街尾,四处人语嘈杂唯他这有些许闲静,是个生养的好地方。我如是夸道,他却是摇头,“人贱有个地方安生便好。”“这可是再好安生不过的了。”他母亲还在做饭,我俩搭着沿街的路障,说点无关痛痒的事。
阿三父亲在他幼时离开,他口气里的离开透着“死了”的怨气,但显明是还在世上的。其中原委肯定有所故事,可注定了是悲伤的事。他不说我也不想知道。阿三整天趿拉着胡渣,不可见有什么的俊朗。可他母亲,尽管穿着素淡的衣服,但举止风雅,五官也是精细。这般我对他们的故事便有些好奇。
3,
夏日的时光被西边的晚霞拉得好长。闲言碎语逐渐在巷子里漫散开了。风吹得很细,砸杂着男人烟嘴里的烟草味道。黄昏顺着天际而来,我们坐在旧滑的竹椅上,不敢言语,任凭思绪千万,淌着念着。
直到天色没去,阿三才指挥着我去另一处地方。
我是从来没有到过这里,这是醉生梦死的活处。东岛酒吧四个字迷离在霓虹幻影中。音乐很大,人语更甚。阿三领我到吧台处,点了些东西,我冲他说话声音却融化在自己的嘴巴,像个声嘶力竭的哑巴。阿三笑而不语,示意我不必说话了。顺着他的眼神凝聚在舞台,视线里模糊出一个女子身影,从舞台深处走来,越发明显越发轮廓姚美。她抬手示意,嘈闹的酒吧便安静下来,气势不亚于任何名人星秀。而后娓娓道来民谣式歌曲,原来的俗乱的酒吧便成风雅文质之处,取词也大有“旗亭画壁”之旧风让人不堪惊喜。
阿三是扳着我的耳朵称赞台上这个女子的。他说她叫四明。自他懂事起便听她唱歌。那她得多老了。我脱口而问。我二十才懂事。这话倒是靠谱。我便宜道。
我们还在说闹时,台上的人已歌完,话筒传来“阿三”的唤声,声音熟稔而不暧昧,散着一定年份的和处。阿三拂正衣服便朝舞台走去,接过吉他与四明相视一笑。
“哎哟,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手,看不出来呀。”阿三带我到路口宵夜时,我还流连着他卖弄技艺的样子。“话说你不是说没有工作么?这不是有么?”
“有钱拿才算,这只是兴致。要不是带你去我才不对那些牛瞎弹。”
“少来,看你这驾轻就熟的,还有盯着那女的的猥琐模样,目的很是明确呀。”
“哪有!”看阿三的表情便是撮到心根了。
4,
正如阿三所说,在他懂事的时候便听四明唱歌。他们竹马青梅,阿三父亲走后,他们母子便搬到东岛街尾的平房里。四明正是他的邻居。他说第一次见面时,四明躲在门板后面,扎着马尾,探了半张脸看他。他装做不在意可心里却记住了这个小姑娘。四明母亲生下她后便死去。父女相依,好在父亲工作稳定,为人也是老实。提到老实时,阿三无意停顿了下。他接着说道,所以他们生活算是舒适。
小时候,平房里的窗台很高。他趴在窗口瞧见正在洗衣服的四明,喊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四明,一二三四的四,明天的明。你呢?”这是他们头次对话。“可能是都是单亲吧,我们小时候相处得特别好。”阿三说。
“当然也有吵架的时候,有次放学回家,我看到四明父亲在我妈房间里。我知道他们的那点事,他爸看上我妈,可我不准,我跑进去就打他,叫他滚。说不上原因,或许是怕他把我妈抢走。那天我闹得很凶,四明看着我哭,我正生气,就叫她滚回去哭。就这次,那小丫头愣是一个月没理我。攒了好久零花钱给她买了个洋娃娃才哄回来。”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就和好了。”
“我说你妈和他爸。”
“噢,后来他们也就当做没发生什么,不过说来可笑,这些年我大大小小的事花的都是他的钱。其实我知道我妈也是中意着四明爸的,可我一直都是个混球。”
我看着他,说这些事已经是认识阿三近三年的时候了。那天是腊月的晚上,东岛街上痂着霜。他站在路灯下,抖着手抽着烟,吸了吸鼻涕,冲我说四明走了,我叫她回去结婚了。
5,
中学三年,四明成绩优秀,阿三开始玩音乐,当时民谣开始起步,他逃课打工攒钱买吉他,模仿陈升,没日没夜的练习不再让你孤单。学会抽烟,学会靠小聪明赚钱。四明考上重点中学时,他正式辍学去酒吧唱歌。他对四明说你好好读书,我赚钱给你上大学。四明说不要,她有他爸。他说你爸赚得不够。四明说那也不要,你又不是我谁?我才不要你的钱。他吞吞吐吐半天,没有说出像样的话。
在酒吧唱歌的日子,时间流淌在歌曲的音符里,滴滴答答,一点一点的磨着人的心。人们开始熟悉阿三口里的歌曲,喝彩越来越少,后来便是厌倦。酒吧老板叫他换换风格,可是左换右换都达不到原有的效果。阿三开始怀疑,看着形形色色的顾客,他逐渐冷淡逐渐失望。就在他准备辞职的时候,出现了琳。身材火爆,声线甜美。老板叫阿三留下来做吉他手,工资照旧。他开始研究电吉他,贝斯,配合着琳,又引起了空前的欢迎。琳处事老练,年纪稍长阿三。阿三尽管出来的早但始终只是个小孩子。很快他就迷上了这个叫琳的女孩。琳疼爱他,他享受着琳的爱护。直到他在演出台上看到底下的四明,他才从梦中惊醒。四明朝他打招呼,琳说你就是四明吧,我常听三提起你,我叫琳是三的女朋友。
同四明回家时,阿三一路不敢说话,只是四明一路喋喋不休,“交女朋友也不告诉我。那女的没我好看哟!噢,对了我也有男朋友了。”说完四明小跑回家。
四明去上大学时,阿三把这几年的积蓄全都给了她。那时正当四明父亲下岗,四明说毕业后还你钱。阿三说不用,这些年我也用了你爸不少钱就当还你了。四明说不。
6,
火车是希望的开始,卡兹卡兹的声音连接着一座又一座的城市。连同着白天黑夜,昨日明天。四明一路向北,报了音乐专业。她大二回来。阿三辞去了酒吧的工作,靠打游戏维持着生活。琳也已经离开了东岛,去了哪里阿三不肯说,他只说他把她甩了。四明骂他负心汉,他说找男人千万别找他这样的。四明去酒吧接替了琳的活,也正是合了那些喜新厌旧人的需求。阿三常去捧场。
“她结婚对象是谁?”
“结婚,噢对哦,我妹妹要结婚,我妈妈也要结婚了。哈哈。”
阿三已经喝得烂醉,他趴在桌子上,不停的摸着鼻涕。我递给他餐巾纸,他说不要你还钱,别给我钱!
我拿起面前的啤酒,想了半天骂道:你他妈真不配叫阿三。
四明嫁给了从中学时就追她的同学。结婚前,四明带着当年阿三的钱和一封信给他。阿三说,钱我收下信你拿回去。
四明出嫁同天,阿三用四明还他的钱给他妈和四明他爸办了场婚礼。闹哄了整条东岛街。阿三刮干净胡须,穿上笔挺的西装,接过父亲手里的四明,把母亲交给父亲。在婚礼进行曲下,牵着四明将她送上婚车。
他背过身来看见那个在窗台下洗衣服的小女孩:我叫四明,一二三四的四,明天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