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陆小曼:
爱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这心上压得多重呀!眉,我的眉,怎么好呢?刹那间有千百件事在方寸间起伏,是忧,是虑,是瞻前,是顾后,这笔上哪能写出?眉,我怕,我真怕世界与我们是不能并立的,不是我们把他们打毁成全我们的话,就是他们打毁我们,逼迫我们的死。眉,我悲极了,我胸口隐隐的生痛,我双眼盈盈的热泪,我就要你,我此时要你,我偏不能有你,喔,这难受——恋爱是痛苦的,是的眉,再也没有疑义。眉,我恨不得立刻与你死去,因为只有死可以给我们想望的清静,相互的永远占有。眉,我来献全盘的爱给你,一团火热的真情,整个儿给你,我也盼望你也一样拿整个,完全的爱还我。”
——徐志摩
世界上没有纯粹到只属于两个人的爱情,唯独不缺追寻纯粹的人,有的人宁愿爱上一个幻影,有的人追寻纯粹不惜求死,徐志摩似乎并不属于这二者之列,他的人生更加复杂,也更难以捉摸。什么是爱?什么又是纯粹?如果爱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那么肯为爱而死的男人之中,定有徐志摩一人。
有很多关于陆小曼的描述,写着她有令人艳羡的瓜子脸,镌刻的目,如墨的眉。举手投足间,一颦一靥都别具风情。
徐志摩更是用诗文描绘她顾盼生辉的眼睛:“一双眼睛也在说话,睛光里漾起心泉的秘密。”不像梁启超和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胡适一直很喜欢陆小曼,他说:“陆小曼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
容颜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凋零,气质却随着时间的留长酿出浓郁的香,徐志摩眼中的眉(徐志摩在与陆小曼恋爱时爱称她为“眉”)不仅仅是美人,更是才情与美貌全全的女子。
陆家有女初长成
1903年农历九月十九日,这一天传说是观音菩萨的诞生日,陆小曼呱呱坠地,她白嫩可人,家里人都称她是“小观音”,希望她的降生,能为陆家带来好运。
陆小曼的父亲陆定是晚清举人,早年去往日本,在早稻田大学求学,是日本名相伊藤博文的得意弟子。在日本留学期间,陆定参加了同盟会,后来又到民国政府财政部任职,是中华储蓄银行的主要创办人。陆小曼的母亲吴曼华也是名门之后,可以想象陆小曼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她日后名列民国四大才女之位,也就不足为奇了。陆小曼的父母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名媛,因此,一直让她接受新式的教育。她在上海时上的是幼稚园,6岁时到了北京,已到入学年龄的陆小曼,进入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附属小学接受新式教育,陆小曼9岁时升入北京女中读书,要知道在那样一个战火动荡的年代,读书本身就是富人的消费,而女子能够受到中学教育的更是少之又少。
陆小曼在北京女中一直读到14岁。
成立于1912年的北京女中当时所开设的课程,有国文、日文、英文、数学、物理、化学、体操、生物、劳动、图画、音乐、修身、历史、地理、国术,就现代教育体制而言,当时女子中学的教育已是非常开放和丰富。
陆小曼15岁时,被父亲送到法国人开办的圣心学堂。这是一所贵族学校,也是当时中国的名媛学堂,当时北京军政界部长的千金小姐们,许多都在圣心学堂读书。陆定还专门为女儿请了一位英国女教师,教授英文。陆小曼天资聪慧,十六七岁通英、法两国语言,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又精于油画。集千万优点于一身的她,在学校中被冠上一个“皇后”的封号。凤凰非梧桐不栖,一个偶然却注定的机会,她来到了外交部街,当时北洋政府外交部所在地。在这里从事翻译工作的三年,她完成了从女学生到社会名媛的转变。
18岁时,陆小曼逐渐名闻北京社交界。
陆小曼的多才多艺、热情大方、彬彬有礼,她明艳的笑容、轻盈的体态和柔美的声音,令无数人倾倒。顾维钧(当时的外交部外交总长)十分欣赏陆小曼,有一次,他当着陆定的面对一个朋友说:“陆建三的面孔,一点也不聪明,可是他女儿陆小曼小姐却那样漂亮、聪明。”
不尽如意的绅士配淑女
门当户对的理念,中国自古有之,这样的嫁娶状态,在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下更变成亘古不变的“真理”。陆小曼和王庚的婚姻就是在这种思想下促成的。这般盲婚盲嫁,为何受了新式教育的陆小曼会欣然应允?
1922年,19岁的陆小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陆家夫妇千挑万选,终于为她选定如意郎君——王庚。就现在眼光来讲,王庚的条件也是蛮诱人的。他少年得志,毕业于清华大学,又赴美国留学,在西点军校攻读军事,与美国名将艾森豪威尔是同学。
难怪陆小曼母亲看到王庚这样的英俊少年,就毫不犹豫地将陆小曼许配给他,从订婚到结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用现在的话来说简直就是“闪婚”。
这桩婚姻在当时的上流社会是典型的绅士配淑女的婚姻。虽然王庚少年得志,却是个穷小子,婚礼的一切费用都由陆家负责,婚礼是在当时的“海军联欢社”举行的。
这场婚礼的豪华程度绝不亚于威廉王子迎娶凯特王妃,据说陆小曼的女傧相就有9位之多,有曹汝霖的女儿、章宗祥的女儿、叶恭绰的女儿、赵椿年的女儿,还有数位英国小姐。
陆小曼就这样风风光光地嫁给了王庚为妻。
再华丽的婚礼也有落幕的一刻,新婚甜蜜的喜悦过后,两个不甚了解的人,仅仅相处了半年,就出现了婚姻危机。
王庚是军人,他的爱更多是无言的。在你睡着时默不作声地为你披上一件外衣,在背后无声无息地做着爱你的事,可就当时的陆小曼而言,却是不能理解的,她更爱玫瑰与诗歌,这恰恰也是王庚给不了的。有姑娘喜欢王庚这般的男人,认为他有安全感,可是这样的安全感在陆小曼的眼里根本微不足道,她是千金小姐,锦衣玉食惯了,若说真缺些什么,那就是轰轰烈烈的爱情与冒险主义了。
有很多人指责陆小曼与徐志摩,说徐志摩不义恋上朋友的妻子,言陆小曼不守妇道与丈夫的朋友厮混。有的时候,我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是无奈更是不幸。若陆小曼在未嫁之前遇见的是志摩,徐志摩在未娶之前遇见的是小曼,质疑声会不会消退?答案是肯定的。即便那人不是徐志摩,陆小曼也会爱上别人,而那个人也绝不会是王庚。
风与叶子缠绵,承诺要带着叶子去看外面的世界。叶子犹豫不决,征求树的意见,树说:“你若不离,我便不弃。”终有一天,叶子被风打动,于是选择随风漂泊。
树问叶子:“你为什么要离开?”叶子开心地说:“因为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事实上,树太爱叶子,为了满足叶子的愿望,它没有挽留;风问叶子:“你为什么要跟我走?”叶子欣喜地说:“因为你给了我幻想,并能满足我。”
在这场婚姻的博弈中,王庚选择了放手。
1925 年9月王庚与陆小曼离婚,此后终生未再娶。他爱陆小曼,爱到愿意用一生去忘记一个人。
爱你,是一生的旅途
1926年10月3日(农历七月初七日),是传说中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这天在北京的北海公园举行了一场兼具娱乐性和轰动效应的婚礼,这场婚礼牵动了当时中国文化界所有的大腕。
新郎是诗人徐志摩,新娘是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陆小曼,证婚人是梁启超,主持是胡适,而参加者,都是在中国近代史上响当当的人物。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娶到了他挚爱的陆小曼,看着身边娇羞的妻子,他总算可以拥她入怀,堂堂正正地叫她一声“眉”。可是,在他眼中的堂堂正正,在他的老师梁启超眼里却是这般的不容正道。在婚礼上,梁启超对他说:“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以至学无所成,做学问不成做人更是失败,你离婚再娶就是用情不专的证明!陆小曼,你和徐志摩都是过来人,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恪遵妇道,检讨自己的个性和行为,离婚再婚都是你们性格的过失所造成的,希望你们不要一错再错自误误人……总之,我希望这是你们两个人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结婚!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祝贺!我说完了!”
这一番话让在场的新人尴尬难当,当爱情遇上婚姻,就不再是两个人的事了,当我们追逐繁星时,不要忘了脚下依旧沾满泥土。结婚后的陆小曼不得不接受面见公婆的事实。
1926年农历九月九日,新婚后的陆小曼依公公之命随徐志摩离开北京南下,回到徐的家乡海宁硖石。
在徐志摩给张慰慈的信中写到:“上海一住就住了一月有余,直到前一星期,咱们俩才正式回家,热闹得很哪。陆小曼简直是重做新娘,比在北京做的花样多得多,单说磕头就不下百次,新房里那闹更不用提。乡下人看新娘子那还了得,呆呆的几十双眼,十个八个钟头都会看过去,看得陆小曼那窘相,你们见了一定好笑死。闹是闹,闹过了可是静,真静,这两天屋子里连掉一个针的声音都听出来了。我父在上海,家里就只有妈,每天九点前后起身,整天就管吃,晚上八点就往床上钻,曼直嚷冷,做老爷的有什么法子,除了乖乖地偎着她,直偎到她身上一团火,老爷身上倒结了冰,你说这是乐呀还是苦?咱们的屋倒还过得去,现在就等炉子生上了火就完全了。”
这封信上满满是儿子带妻子见公婆的喜悦,可古板严肃的徐申如,哪里会真正喜欢上带着娇气耍着大小姐脾气的陆小曼?
没过多久,徐申如终于做出了令陆小曼难以接受的决定。因为看不惯陆小曼的做派,他先期到了上海,几天后就要妻子到上海与他会合,随后启程赴北京到张幼仪那去了。这全然是公公婆婆弃家投奔儿子前妻的戏码,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陆小曼与徐志摩身上。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心中郁气难消,不久后,陆小曼染上了肺病。
没有了二老的严格监督,陆小曼在生活上反倒感觉轻松,她不用再受这样那样的拘束,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她和徐志摩在硖石这座别具一格的老宅中种草弄花,过着一种“草香人远,一流清涧”的超然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
1926年5月,北伐战争开始。
1926年10月16日,浙江省省长夏超宣告独立。
1927年2月,北伐军东路军发起江浙战争。3月19日占领杭州,然后沿沪杭线北上追击孙传芳的军队。
随着战事的临近,徐志摩和陆小曼不得不中断了这一段新婚燕尔如世外桃源的生活,被迫移居上海。上海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生活,再次激发了陆小曼渗透在骨子里的富家千金的做派,她爱钱、喜欢打牌、过的奢靡、迷恋吸食鸦片。用徐志摩的话来讲,陆小曼婚后全没了当初恋爱时的激情,似乎不再是一个有灵性的女人,而这样的陆小曼对他而言简直是陌生的。
她每天过午才起床,下午作画、写信、会客,晚上多半是跳舞、打牌、听戏。他常常婉转地劝告陆小曼,但她一意孤行,任凭徐志摩如何的努力,也换不回她分毫。
他曾写信给林徽因诉苦,写给这个他曾经深爱过,如今却嫁作他人妻的女人。不知道,那刻提笔给林徽因写信的徐志摩心中会不会再起波澜?
陆小曼曾对郁达夫之妻王映霞诉说:“照理讲,婚后生活应过得比过去甜蜜而幸福,实则不然,结婚成了爱情的坟墓。徐志摩是浪漫主义诗人,他所憧憬的爱,最好处于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爱。一旦与心爱的女友结了婚,幻想泯灭了,热情没有了,生活便变成白开水,淡而无味。”作为妻子,陆小曼是了解徐志摩的,他这一生都在为了留住纯粹而斗争。而不愿意爱上幻影的后果,就是眼睁睁看着曾经留在记忆里的美好,化为乌有。
徐申如对陆小曼极度不满,因此在经济上与徐志摩夫妇一刀两断。徐志摩不得不同时在光华大学、东吴大学、上海法学院、南京中央大学,以至北平北京大学等多处兼课,课余还得赶写诗文,以赚取稿费。即便如此陆小曼仍不懂得节俭克制。
1930年秋,陆小曼过了她29岁的生日,徐志摩索性辞去了上海和南京的职务,应胡适之邀,任北京大学教授,兼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授。徐志摩自己北上的同时,也极力要求陆小曼随他北上,幻想着两个人到北京去开辟一个新的天地。可陆小曼执意不肯离开上海。徐志摩落寞黯然的眼眸里映着陆小曼放在桌子上的烟袋,他知道她又去吸了。再看了她一眼后,徐志摩只身北上。
时间过得也快,1931年徐母过世,陆小曼急急地赶到海宁硖石,这是她第三次到海宁。徐申如却不让陆小曼进家门,她只得呆在硖石的一家旅馆里,当天就回到上海。而张幼仪却以干女儿的名义参加了徐母的葬礼。这件事情对陆小曼的打击相当大,她认为自己在徐家没有一点地位,反不及与徐志摩已离婚的张幼仪。
徐志摩当即给陆小曼写信,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和无奈:“我家欺你,即是欺我。这是事实,我不能护我的爱妻,且不能保护自己。我也懊懑得无话可说,再加不公道的来源,即是自己的父亲,我那晚顶撞了几句,他便到灵前去放声大哭。”一个称职的丈夫,在妻子和父母之间,应该充当一个外交家的身份,懂得斡旋,知晓分寸。在这点上,徐志摩做得并不够好,倒是陆小曼更懂得如何收敛和取巧。
这算是矛盾的导火线吧,1931年11月上旬,经济拮据的陆小曼难以维持在上海的排场,连续打电报催促徐志摩南返。11月11日,徐志摩搭乘张学良的专机飞抵南京,于13日回到上海家中。不料,夫妇俩一见面就吵架。据郁达夫回忆:“当时陆小曼听不进劝,大发脾气,随手把烟枪往徐志摩脸上掷去,徐志摩连忙躲开,幸未击中,金丝眼镜掉在地上,玻璃碎了。”徐志摩一怒之下,负气出走。
1931年11月18日,徐志摩乘早车到南京,住在何竞武家。徐志摩本来打算乘张学良的福特式飞机回北京,临行前,张学良通知他因事改期。徐志摩为了赶上林徽因那天晚上在北京协和小礼堂向外宾作的关于中国古代建筑的讲演,于是在19日迫不及待地搭乘了一架邮政机飞往北京。
如果陆小曼能稍多体谅徐志摩一点,他也许不会这么着急地赶去另一个女人的身边。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那里受到伤害,便去另一个女人那里抚平伤口,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是先于陆小曼认识徐志摩的林徽因。
登机之前,徐志摩给陆小曼发了一封短信,信上说:“徐州有大雾,头痛不想走了,准备返沪。”但最终他还是走了。因大雾影响,飞机于中午12时半在济南党家村附近触山爆炸。当时的《新闻报》报道:“该机于上午十时十分飞抵徐州,十时二十分继续北行,是时天气甚佳。想不到该机飞抵济南五十里党家村附近,忽遇漫天大雾,进退俱属不能,致触山顶倾覆,机身着火,机油四溢,遂熊熊,不能遏止。飞机师王贯一、梁壁堂及乘客徐志摩,遂同时遇难。死者三人皆三十六,亦奇事也。”机上连徐志摩共三人,无一生还。
那一年,陆小曼29岁。
当噩耗传来,陆小曼定是真的后悔了。那个为了她,不惜两地奔波的男人,走了;那个为了她,动笔写下无数封感人情书的男人,走了;那个陪着她登台唱戏的男人,走了。当她想去珍惜,想去爱护时,一切真是太晚太晚了……
任她如何的哭摩,那个曾经明艳的男人,如今却再也回不来了。
在1936年的上海文坛曾发生了一件大事,在二十世纪新诗坛祭酒徐志摩诞生四十周年和罹难五周年,徐志摩未亡人陆小曼为了纪念爱人志摩,出版了她整理编选的《爱眉小扎》,把她和徐志摩之间那刻骨铭心的倾城之恋,完完整整地公之于世,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增添了一部唯真唯美的散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