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零下了。
冻得人脑袋发木，思维稍微转动就像冰面裂开了一条缝，甚至能听见喀嚓作响的声音，然后心头一凛，再不敢拨转什么念想，生怕裂缝越来越大，要整个儿人掉进冰窟窿里去。
然而，沉底的旧日思绪还是从这条肉眼不可见的狭长缝隙飘浮而出，仿佛阿拉丁神灯里冒出的魔鬼，在心头投下巨大的阴影，它要提醒你，往事并不是用以冰封就可以消声灭迹，因为有一种冷叫做“失去你”……
那个冬日，也是零下5度，对南方城市来说，已是罕见的冷。
一个戴眼镜的微胖男生在小区楼下焦躁地徘徊，他时不时抬头看看某幢居民楼的窗户。仰起头的时候，有绒毛般的细雪落到脸上、镜片上，虽然分量轻得几乎忽略不计，但扎在脸上的寒冷却似针尖，令皮肤一阵阵刺痛。
男孩低头猛吸一口烟，吐出来的哈气立即在眼前形成一团白雾，在他脚边已经丢了一地的烟蒂。
一位披着深蓝色厚棉衣制服的保安走过来，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问：“你找哪栋楼？几零几的？”
男孩指了指眼前这栋楼，说：“701。”
“28号701？”保安跟他确认。
男孩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按门铃上去？”保安抬头看了看，701室的厨房正亮着灯。
男孩沉默的垂下头。
“怎么回事？你要么上去要么走，看这地上让你扔的！”保安皱起眉头，抬脚踢了踢那堆烟蒂。
男孩还是没有做声。
“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不走，我可要赶人了啊！”保安见他无动于衷，不由得拔高了音量。
这时，男孩抬起脸来，眼里噙满了泪水。
保安不禁一愣，这孩子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年岁，这么冷的天都站一下午了，应该有什么为难的事吧？
他伸出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要不，我帮你叫吧。”
不等男孩说什么，保安径直上前，按响了701的门铃。
“你好，哪位？”很快楼上传来礼貌的回应，保安听出是女主人的声音。
“喂，701啊，楼下有个小伙儿，说是找你家的，你伸头出来看看，认识不？”
“啊……请等一下。”女主人把电话撂一边，隐约传来跟谁对话的声，“你看看，人保安都找来了……你去看一下……去呀！赶紧的……”
稍顷，头顶有窗户拉开的哗啦一声，保安和男孩不约而同抬起头来，一个女孩的脑袋伸出来，只往下瞧了一眼就缩回去了，窗户又呼啦关上了。
对讲机里传来女主人抱歉的声音，“不好意思啊，那是我女儿的同学，我女儿今天不舒服，就不下去了，您让他走吧。”
保安回头看看男孩，说：“听见没有？你赶紧回家吧，改天再来，这么冷的天别冻出什么毛病来！”
男孩说：“谢谢您！我再抽最后一支烟，如果她还不下来，我会走的。”
保安看着地上他刚丢掉的那个烟头还没熄灭，正冒着一缕微弱的青烟，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啊，搞不懂。唉！”说完就摇摇头走开了。
最后一根烟的时间异常漫长，男孩表情凝重，仿佛指间夹着的并不是一支香烟，而是一摞准备孤注一掷的筹码，他尽量吸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目光还时不时飘向楼上方才打开的那扇窗。
就在烟快要燃尽的时候，男孩兜里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他身子也随之一抖，烟烫到了手。男孩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上女孩的来电头像令他方才还愁云密布的脸，顿时绽放出春天般的笑容。
他用冻僵的手指哆嗦着按下了接听键，欣喜若狂地说：“宝贝儿，你终于肯理我啦！”
然而，电话那端却传来女孩冰冷的声音，比零下5度更冷，“你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我说过分手就不会回头的！”
笑意如薄冰凝结在唇弧，男孩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他强忍着泪说：“别这样嘛，我哪里不好，你说！我改，我都改！”
其实答案他是晓得的，那个倔强的女生是不会回头了，但他偏还要做垂死的挣扎，哄骗着自己。
果然，女孩不耐烦地说：“要我讲几次？不是你不好，是我根本不喜欢你啊！”
“哦，我知道……但我喜欢你就够了啊，你可以慢慢来的……如果我们之间有100步，我愿意走99步，你只要走一步就好了。”男孩低声乞求着。
女孩叹了口气，“但是，我一步都迈不出去！就这样吧。”伤人的话总出自温柔的嘴。
男孩感觉头顶上空飘落的词句，已化作一把无形的利刃，从喉管划过。他，再说不出什么来了……听筒里只剩嘟嘟的忙音声。
他看了看地上的烟蒂，整整两包，都消耗在这冰天雪地的下午，兜里只剩下两个空壳。他抬起头，向那窗户望了最后一眼，缓缓地转身，双脚因为站得太久而麻木，他走得很慢，很慢。男孩知道，等下出了前面这扇大门，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他和她之间，并没有回程路……
多年之后，已长成大人的他，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午后，突然回想起那个零下5度的冬日，想起了方才的那一幕，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曾那样卑微地等过一个人，等她回心转意……每个不肯放手的人，都卑微过吧？在零下等一个人，或许并不算最惨烈的经历。
每天都有人坠入甜蜜的爱河，每天也有人跌入灭顶的狂流。今天这样寒冷的日子，我在想，会不会也有一颗年轻鲜活的心正在暗夜里淌血、结冰呢？
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年龄越上去恋爱会越难？为什么分手变得越来越洒脱？为什么那么多人选择了单身？……
因为啊，那些有伤的年轻人，最后都变成了将心包得森严壁立的大人。哪怕还会有或长或短的恋情，但曾经那样勇敢的一片赤子之心，是断不会再轻易抛出去了。深情若是一场悲剧，必以生死来句读。可悲的是，你尚有一张青春的脸庞，却已惊情四百年。
心，伤过一次，真的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