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畈畈之辈
萧红有一篇经典的短篇小说《手》,讲述了一个染匠的女儿满怀读书的理想,克服重重困难来到城里念中学,因为一双在劳动中被染料染黑的手,老是遭到同学和老师的歧视,最后竟然被赶岀校门的悲剧故事。
故事一开头,就给我们描述了这样一双手:
“蓝的,黑的,又好像紫的;从指甲一直变色到手腕以上。”
就因为这样的一双手,从农村来到城里念书的主人公王亚明,一开始就被大家叫“怪物”,大家忙着围观,忙着看稀奇,却没有一个人去问过她为什么手会这样。
同学们嘲笑她的行为举止,嘲笑她带着浓重口音的英文发音,英文教师笑得把眼镜脱下来在擦着眼睛。起先王亚明不以为意,她珍惜这个学习机会,发愤读书。夜里,她躲在厕所里边读,天将明,她坐在楼梯口读,她比谁都更努力。
但因为基础太差,她学习成绩并不好,又因为一双洗不干净的黑手,连女校长都对她越来越嫌弃,甚至都停了她的早操,理由是她影响了学校的整齐,学校的墙很低,春天墙外散步的外国人又多,他们会停下来看的。
王亚明很委屈,她试图抗争,说那我戴上手套不就看不见了吗?谁知女校长依然不罢休,用鞋尖去踢落在地上的一只手套,那是王亚明跟父亲要,父亲从手上脱下来给她的,此时,女校长又在那和马车夫一样肥大的手套上踏了一下,同时嘲讽“这叫什么玩艺儿。”肆意地羞辱着。人都是有自尊的,这一次,王亚明哭了,哭得“好像风声都停止了,她还没有停止。”
过了一个暑假,回到学校,王亚明的手经过一个假期的劳动,似乎更黑了,宿舍搬家的时候,谁都不愿意和她并床,嫌她脏。无奈,王亚明只好睡在过道的长椅上。即便这样,全宿舍人都在厌烦她,最可恨的还有那个尖酸刻薄的宿监老太太,说她“人肮脏手也肮脏”,还和别的学生讲说“这样的学生,我看校长可真是……可真是多余要……”这些,为后来王亚明被赶出校门留下了伏笔。
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作者“我”目睹了校役在一个寒冷的清晨对王亚明的刁难,故意不给她开门,从而产生了对王亚明深深的同情,于是我们之间有了比较多的谈话。
在交谈中,揭示了王亚明和她一家人的悲苦命运:母亲生病要不行了的时候,她去请医生,当医生得知她家是开染缸房的,是没有钱的人,就不去给她母亲看病;姐姐定亲后,婆婆来到她们家,看到姐姐的手就说:“唉呀!那杀人的手!”从这起,父亲就说不许某个人专染红的,某个人专染蓝的。所以她的手细看是黑中带点紫,两个妹妹也是一样。可即便这样,染一匹布,多不过三毛钱,一个月也没有几匹来染。来城里念书的学费都是把一家人吃咸盐的钱都拿来了,同时家里寄希望于她学好了以后,将来回去还能教她的妹妹们……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朴素的愿望,最终也没有实现。
小说的末尾,王亚明还是被女校长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学校。
“岀了木栅门,他们就向着远方,向着迷漫着朝阳的方向走去。
雪地好像碎玻璃似的,越远,那闪光就越刚强。我一直看到那远处的雪地刺痛了我的眼晴。”
这段文字既暗示了底层人民想改变命运的艰难,同时又寄予了“我”对他们的希望。
写到这,我想起了当年老家的一个小学同学。因为家境贫穷,印象中瘦小的她总是低着头,趿着一双大人的脏破的球鞋,穿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稀奇古怪拼凑的衣服,甚至还有人说她头上有很多虱子,同学中更是没人愿意和她接近。她家建在一个土坡边,站在坡上透过那没有玻璃的窗户,就能看到她家的灶台和锅,每天放学的路上,有些小孩就经常往那锅里扔沙和石子,以此为乐。奇怪的是,好像也没有人找这些调皮小孩的麻烦。
到四年级的时候,就没见她来上学了,听人说她去南方打工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本来,读书是贫穷者改变贫穷命运的机会,他们艰难地走进学校的大门,可正因为贫穷,他们又被孤立和歧视赶出了门外。
马原在《小说密码》中说,“经典作品之所以为经典,根本原因在于它独立的认识价值。” 萧红的这篇小说就是这样,虽穿越了大半个世纪,今天读来仍有它的现实意义。
对底层普通劳动人民永远心怀悲悯,哪怕做不到去拯救,也不能做个麻木的看客,更不能参与其中去凌辱,给他们的卑苦雪上加霜。
如此,才不至于泯灭我们的基本人性。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日更第1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