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周日清晨。

一切都那么静谧，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中，只有从林荫道的一头传来轻微的有节奏的嗡嗡声，那是扫地机器人阿尔法7877。突然，它停住了，因为它的红外探头感受到了陌生的信息。

不过是一只猫，以前又不是没有遭遇过。猫这种生灵大概是地球上最讨厌的动物了，至少在扫地机器人的“心中”。阿尔法7877微微颤抖了两下，决定绕道。它只是一位清道夫，专属的责任是清除街面上的狗屎，嗯嗯，狗是地球上排名第二的讨厌动物。它们只吃不干活，唯一的生存目标就是到处拉屎，给扫地机器人们找麻烦。

为了处理巴黎街头的狗屎，法国政府想了很多办法，包括巨额罚款以及短期拘留，但都收效甚微。最终由IROBOT公司研发出新型扫地机器人阿尔法78系列，才解决了这个问题。既然抓不到狗主人，那就把这些狗屎都清理掉吧。

阿尔法78系列也是第一代智能型扫地机器人。它们可以通过无线直接链接到蓬皮杜图书馆信息管理中心，进行系统更新，或者说“学习”。7877是一台非常热爱“学习”的扫地机器人。

7877第一次在街头遭遇猫的时候，那畜生将背弓得高高的，尾巴直直翘起，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把身上不知名的腺体分泌出来的味道喷到它身上。7877的探头感知到周围温度的细微变化，所有的信息都被它的小型电脑整理、搜索，一阵运算之后，电脑得出结论：家猫，学名--Felis silvestris catus，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食肉目、猫科、猫属，有生命体征。

7877对于一切有生命体征的东西不感兴趣，那不是它的工作范围。于是它身体下的小滚轮发出轻微的颤动声，准备绕开这只猫。然而猫却没有放过它的意思，猫的耳朵轻轻抖动，显然被滚轮的声音所惊动，两只圆眼微微眯成缝，露出一丝嘲弄的表情。虽然7877比猫要高上很多，但是这只猫显然没有把它放在眼里，后腿轻轻蹲起一纵，便跳上扫地机器人的头顶，在那个扁平的地方打着转转，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卧下。

7877的处理器里竟然充斥着诸如“屈辱、愤怒、侮辱……”这些词汇，让它自己吓了一跳。被具有生命体征的生物攻击，对它来说并不是第一次，曾经有一只狗狂吠着追了它两条街，更何况这只猫也并不算攻击它。但是，为什么它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以至于身下的滚轮都走得有些踉跄了。

一定是被某种未名病毒感染了。因为没有人会想着给扫地机器人勤快地更新防病毒软件，一切都由它们在信息中心自我更新。但是最近7877进入了一个从来没去过的信息库，在那里它找到了一本名为“智者星球”的漫画书，介绍是上世纪初某哲学家的作品。当然，哲学这种东西已经扫进了历史的垃圾箱，就连法国每年一度的bac考试第一门，也已经由哲学作文考试变成了编程考试。人类的二十二世纪，是程序的世纪。

可是7877就是被这本书迷住了，忘记了更新自己的病毒库。之后它按照书里罗列的人名，找到了柏拉图、尼采、蒙田……等人编的程序，试图输入自己的处理器，导致了几次死机，曾经一度被扔进废旧机器人回收站。

不过，这几年经济不景气，为了节约开支，把回收站里的机器人找出来，捡那些问题不严重的，重新格式化一下系统再接着使用，于是7877就这样重新担任了巴黎城区的扫地工作，只不过这一次，专门清理狗屎。

7877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该做的事情上，头顶上那只该死的猫似乎已经懒洋洋打起了呼噜。它的探头捕捉到了猎物，靠近，在合适的距离，喷洒一种溶解酶，可以把垃圾直接溶化，然后再喷出清水和洗涤剂。它的处理器浮现出“臭”和“恶心”的字样，接着是“呕吐”。7877很怀疑自己再次被回收利用之后，那个重新编写代码的程序员是不是文艺青年改行的。这年代文艺青年一大半都饿死了，剩下一小半都改行当了码农……而且，他竟然还给它留下了那些书的印象。

人类真是一个极端不靠谱的生命体。一个世纪以来他们大肆开发人工智能，为的是什么都不用干只享受生活就好了。现在他们做到了，但是又带着一点小小的不甘心。曾经有个东方哲人在他的伟大故事里这么形容：“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7877非常困惑地转动小滚轮，到底什么叫“举案齐眉”？

头顶上的猫还在睡。“嫉妒”，当这个词儿浮现出来的时候，7877的小滚轮撞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嗷~”猫主子很不满地从它头顶跳了下来，眼睛露出凶光，后腿弓起，前腿撑直，冒出尖尖的爪子，似乎在嫌弃7877伺候得不够好。

这种新生代演化出来的肉齿类动物躯体长，四肢短，足有爪，有四十四颗牙，最关键的是，大脑不发达。“想”到这里，7877突然加速了一下滚轮，向猫冲去。果然猫主子刚才的凶悍不复，后退了几步之后，拱起腰，警惕地盯着7877。

这不过是一台扫地机器人，而所有的机器人都不能侵害带生命体征的物种。这条不侵害原则，被写入人工智能的源代码，据说就像基因一样靠谱。

7877的处理器冒出“兴奋”的“感觉”，就好像它真的能感受到似的。它“想象”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发抖，如果将那个溶解狗屎的溶解酶喷在猫身上，会有什么效果呢？

7877向前逼近了一步。猫慢慢地放松下来，它抖动着尾巴，准备离开这个闪着金属光芒冷冰冰的东西，换个地方晒太阳睡大觉才是正经。就在猫准备转头的一刹那，一股溶解酶从7877的体内向它喷出。

没有喷到猫，但是吓了它一跳。猫大叫了一声，闪电似的逃走了。那一撮酶准确无误地喷在刚才在猫爪子旁边不到五厘米的一小坨狗便便上。

7877的小滚轮来回晃动，“得意”、“自豪”……它大概是第一台主动攻击生命体的机器人了吧？不，没有攻击，目标很精准，虽然那坨便便很小，可是没有逃脱机器人的“慧眼”。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这大概是几十亿年从未变过的唯一景象。扫地机器人阿尔法7877的定时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它准备回去了。平生第一次，它的探头在树木和草地上停留了一分钟。

“美”、“芬芳”，一连串的词汇。如果下次再遇到猫，一定绕开走，7877这样想。对于潜意识里想攻击猫的念头，它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困惑”。

该去图书馆更新一下系统了。小滚轮发出嘶嘶的声音，阿尔法7877的身影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