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杨绛传》,为杨绛先生所折服,想拜读一下她的作品。购入《我们仨》电子版,想通过文字,走近她,试着读懂她。
电子书下载到kindle里一直没来得及阅读,恰逢停电,无意间提供了一个静心阅读的良机。没想到会在一个三伏天停电的夜晚,手捧一本书,难以抑制的流泪,不知道是黑暗使人卸下心防,还是文字让人敞开心扉。
我们俩老了
第一部,篇幅短小。讲述了杨绛夜间发梦,黄昏薄暮,荒郊野地,与钱钟书失散,怎么也找不到钱钟书,心中想“钟书自顾自先回家了吗?我也得回家呀”。遇见一辆黄包车,却“怎么也说不出要到哪里去”。梦醒后,埋怨钱钟书“怎么一声不响地撇下我自顾自走了”。钱钟书说,那是老人的梦,他也常做。
老人梦,好似一个不详的预兆。
“钟书大概是记着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一个万里长梦”。
这一句万里长梦,好似一声叹息,在这声长叹中,为我们缓缓拉开了长达一年多万里长梦的帷幕。
我们仨失散了
“这是一个‘万里长梦’。梦境历历如真,醒来还在梦中。但梦毕竟是梦,彻头彻尾完全是梦。”
“我曾做过一个小梦,怪他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他现在故意慢慢儿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
第二章开篇反复出现的“万里长梦”,好似絮絮叨叨的,却蓄满了沉甸甸的哀思,是难以直抒却避不开的对已故亲人的怀缅。读文章的时候心里充斥着挥之不去压抑。
再下去,画风却一下子转换,欢乐了起来。描述了一段一家三口晚饭后相处的温馨时光。
已经是晚饭以后,他们父女两个玩得正酣。钟书怪可怜地大声求救:“娘,娘,阿圆欺我!”
阿圆理直气壮地喊:“Mummy娘!爸爸做坏事!当场拿获!”(我们每个人都有许多称呼,随口叫。)
“做坏事”就是在她卧室里捣乱。
我走进阿圆卧房一看究竟。只见她枕头上垒着高高一叠大辞典,上面放着一只四脚朝天的小板凳,凳脚上端端正正站着一双沾满尘土的皮鞋——显然是阿圆回家后刚脱下的,一只鞋里塞着一个笔筒,里面有阿圆的毛笔,画笔,铅笔,圆珠笔等,另一只鞋里塞着一个扫床的笤帚把。沿着枕头是阿圆带回家的大书包。接下是横放着的一本一本大小各式的书,后面拖着我给阿圆的长把“鞋拔”,大概算是尾巴。阿圆站在床和书桌间的夹道里,把爸爸拦在书桌和钢琴之间。阿圆得意地说:“当场拿获!!”
钟书把自己缩得不能再小,紧闭着眼睛说:“我不在这里!”他笑得都站不直了。我隔着他的肚皮,也能看到他肚子里翻滚的笑浪。
阿圆说:“有这种alibi吗?”(注:alibi,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我忍不住也笑了。三个人都在笑。
这段往事,是发生在钱钟书生病住院前。彼时,钱杨夫妇已是耄耋之年,女儿阿圆也年逾半百。钱钟书在女儿房间捣乱,女儿却也一本正经的控诉爸爸,找妈妈当中间人。看着场景对话,钱钟书活脱脱一个老顽童,恶作剧被女儿抓到,喊“娘,娘,阿圆欺我!”,又“紧闭着眼睛说:‘我不在这里!’”。 女儿阿圆仿佛还是垂髫稚子一般,恣意撒娇,与父母亲密无间。
我总以为知识分子家庭总是严肃,端庄的,却没想到也有这种活泼的,可爱的。读来叫人捧腹,眼前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钱钟书——《杨绛传》中提到钱钟书,是笔耕不辍、伏案做文章的严谨学者,是带着痴气“钟”书的才子。
初看这段欢乐时光,觉得忍俊不禁。看完整本书,回过头再看的时候,却只想哭。回忆越是美好,失去了才越是让人痛苦。难怪说是一个万里长梦,梦醒了,就失去了,空空落落的。
紧接着,梦境急转直下。一通电话打来,打破了这个温馨的时刻:明天报道。钱钟书这时84高龄。
“他是准备亲自去报到,不需要我代表——他也许知道我不能代表”。
初读不解其意,报道是什么。整本书通读完,回头再看,感觉每句每字都迫不及待的告诉我们事实。
文中用客栈、小船、古驿道等意象,指代了现实生活中三里河的寓所,钱钟书病中入住的医院,以及杨绛每日往返家与医院之间的路途。
钱钟书去报道后,起初杨绛与女儿阿圆一同行走在古驿道。
再后来,女儿阿圆也因病住院了,只剩杨绛一人行走在古驿道上。
女儿阿圆的病况,又成了另一个梦境,梦见阿圆在医院治疗,梦见阿圆安慰她治疗得很好。杨绛说,“而我的的梦是十足无能的,只像个影子。我依偎着她,抚摸着她,她一点也不觉得。”
杨绛在夜间发梦梦见女儿阿圆,而白日里,又从古驿道去往小船陪伴钱钟书,将女儿的事说与钱分享,都是些琐事,阿圆房里的大冰箱,阿圆床头的电话。
她像是在两个无法苏醒的梦里穿梭,一个梦境是丈夫病重,另一个梦境是女儿病重。
“我的梦很疲劳。真奇怪,疲劳的梦也影响我的身体。”
杨绛在古驿道上,一脚一脚的,走了一年多。古驿道上的杨柳,黄落,渐渐地落成一棵棵秃柳,又从柳条发芽,蒙蒙飞絮,然后又变成光秃秃的寒柳。从寒冬再到另一个寒冬。
“我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驿道,一路上都是离情。”
这驿道上的离情最是催人泪下。先是,阿圆在古驿道上杨绛与分别:
“娘,你曾经有一个女儿,现在她要回去了,爸爸叫我回自己家里去…”
她鲜花般的笑容还在我眼前,她温软亲热的一声声‘娘’还在我耳边,但是,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晃眼她没有了。
再然后,是钱钟书日渐飘远的小船,表明了钱钟书病势日重。最后,那一叶小舟:
“随着瀑布冲泻出来,一道光似的冲入茫茫云海,变成了一个小点;看着看着,那小点也不见了。”
杨绛用实笔写生,用虚笔写病、老、离别,虚实交织。小篆体书就的“古驿道”小字,荒僻的古驿道,烟雾迷蒙,五百步外就看不清,空气郁塞,杂树丛生,野草滋蔓,还有远处谁家的陵墓,静止的水流,彷佛快要合上的天地。我们臆想中的通向死亡的荒凉,不外如是。借这种种意象,死亡更具象化的呈现在我面前。没有直言生死,这是否是对阴阳相隔的不愿面对?对亲人病痛别离岁月的撕心裂肺的回避?
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
第三部 <我一个人思念我仨> 篇幅最长,是杨绛在三里河寓所里,独自一人思念丈夫和女儿,回忆了与家人一同生活过的岁月,道不尽对丈夫和女儿的深切怀念。
“现在我仨个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
钱钟书缠绵病榻,随后钱媛也查出病来,家人一一病倒,杨绛奔波于2个病榻之间。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钱媛撒手人寰,其后,钱钟书也离开人世。独留杨绛一人,踽踽独行。三里河的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不在。每日在家中醒来,会不会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时光错置感,究竟哪方才是梦境,是家人的音容笑貌彷佛昨日是个易碎的美梦,还是眼前痛失亲人空堂静寂是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一位迟暮老人,在人生边缘上,一个人回忆那些或快乐温馨或艰难沉痛的日子,读来不免叫人觉得沉重。
“我睁开眼睛,我正落在往常变了梦歇宿的三里河卧房的床头。不过三里河的家,已经不复是家,只是我的客栈了。”
一家人于古驿道上分离,我们仨失散了,从此家不是家,只是一个客栈了。
何处是家?待百年后再聚首,处处是家。
杨绛先生离世时,很多人祝福她回家,祝福她与家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