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人们 文/鲁先圣
人类社会走过了五千年的历程。在这漫长的岁月当中,有许许多多的人物依靠自己的艰苦努力成为了光耀千古的星辰。他们杰出的贡献和创举,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先驱。
在古希腊相近的七座城市的街头上,有一位衣衫蓝缕的盲人正在沿街乞讨。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他心爱的竖琴,在街头集市演唱那些歌咏英雄事迹的诗歌,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树枝用来躯赶恶狗。肩上挎着一个破烂的筐子,筐子里有时一天都没有一口剩饭,他就只好到郊外的野地里寻找可以充饥的野菜,以至有很多次他都因为误食了有毒的蘑菇险些伤了性命。夜晚的时候,他就露宿在街头,但因为他看不见是穷人还是富人的家门,有时躺在了富人的家门口,他还会被一次次地遭到毒打和驱赶。他在这七座城市之间乞讨流浪,经常有一些城市因为嫌弃他有碍市容将他驱赶到荒郊野外。他就只好到另外的城市,但有时正好碰上这个城市也在驱赶流浪者,他就只好又到另外的城市,或者到穷苦的乡村。
这个穷困潦倒的盲人,就是古希腊伟大的诗人荷马。荷马一生困窘,他就是在乞讨流浪的生活中,从那些与他相同命运的人们中间,收集整理创作出了西方文学的奠基之作,辉煌无比的伟大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荷马死在了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路上。在将要掩埋他的时候,人们在他蓝缕的衣衫里,发现了这两部被精心包裹着的鸿篇巨制,从而使古希腊在世界文学的源头上大放异彩!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荷马生前曾经流浪乞讨,见到他就驱赶的七座城市,千百年来一直在为荷马的出生和死亡地争论不休,牵强附会地列出许多物证,争相说荷马属于自己的城市,自己才是荷马的故乡。
无独有偶,在我们中国,也有这样一位盲人,他是为中国的音乐史留下了丰富遗产的二胡和琵琶演奏艺术家瞎子阿炳。他的二胡曲《二泉映月》、《寒春名曲》、《听松》和琵琶曲《大浪淘沙》、《昭君出塞》、《龙船》成为不可多得的传世名曲。
1893年出生于江苏无锡的阿炳正逢乱世,他的名字叫华彦均,阿炳只是他的小名。但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街头艺人,他的名字却没有人记起,人们习惯于一种轻蔑的称呼瞎子阿炳。因为家境贫寒,他自幼随父亲华清和当道士、习音乐,后因种种人生变故,他的眼睛双目失明。成了瞎子的阿炳,失去了眼睛,失去了亲人,赖以生存的技能只剩下了音乐。他手拿一把二胡,肩背一把琵琶,穿着那件破旧的蓝布长衫,有时在闹市,有时在小巷,有时在乡村,沿街卖唱,挣路人一个铜板。有很多时候,他的演奏仅仅是为了一口饭吃。也有坐在街头演奏了一天,却没有人施舍一口饭吃、赏给一个铜板的时候,那他就只能饿着肚子在漫漫长夜中煎熬了。苦难的身世和坎坷的命运,逼使着阿炳利用他精通的音乐思考社会、生活和人生,一首首充满着悲愤和哀怨的曲调从他睿智的大脑中流淌出来。
与古希腊的荷马相比,阿炳稍稍幸运的是,他在自己临死的前几天,赶上了共和国的诞生,他被请到艺术的殿堂进行演奏,使他在有生之年得以享受到一个音乐艺术家的尊敬。遗憾的是,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在人们把他创作的难以估量的大量作品刚刚记录了六首的时候,他就倒在了舞台上。从流传下来的这六首作品中,我们可以想象我们失去了一座多么巨大的音乐矿藏。
在他死后,又有一点与荷马相同了。他出生的那个让他一生饱受苦难的城市,为他塑了铜像,以他为城市的骄傲与光荣。当年那个为生计而流浪街头的瞎子,成为这座城市宝贵的财富和尊贵的象征。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一无所知”。说这句话的人是谁?他其貌不扬,那笨拙的身躯裹在常年不换洗、皱皱巴巴、分不清季节的及膝短袍里。
对于动荡不安的时局充耳不闻,只是不论走到那里都侃侃而谈。因为他的话题深刻而动人,他常常谈到诸如“认识你自己”一类人们感兴趣的问题,他的身旁渐渐聚拢起一些有识之士和追求上进的年轻人。这个时候,他就率领着这些人来到神殿门廊或者神殿后面的僻静的地方,对许多人们疑惑不解的问题展开争论。在围拢在他身边的这些人当中,有像柏拉图和亚西比德这样的贵族公子,他们喜欢听他对当权者民主制度真面目的揭露和讽刺;也有像亚里斯扑提一类的自由主义者,他们向往过一种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自由生活;还有许多对时局关心的有识之士,他们喜欢听他对于政治的独到见解。
这个人,就是创造欧洲哲学的开山鼻祖,伟大的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引导人们认识自己,追求智慧,走进自己的灵魂,学会怀疑原则、信念甚至教义,而正是这些问题,把他推向了死路。因为雅典的统治者决不会允许民众都具有了有思想的头脑,都来对他们的统治提出自己的疑问,更不允许人们怀疑自己的信念和教义。
更可悲的是,要求处死他的人,并不仅仅是当权者,更多的是他一生都在尽力引导、教化的普通民众。当权者逮捕了他,给他戴上锁链,押着他在雅典的大街上游行示众。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这个他们一直认为的异类,这个把自己的儿子引向歧途的老头,这个总是在让人们怀疑一切的叛逆者。他们还知道这个人既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他从不干活,从不考虑家庭的生计,对妻子儿女不管不问,游手好闲,成天东游西逛,聚拢一些人胡扯一些漫无边际的问题。所以,不论把苏格拉底押解到哪里,两边都是愤怒的人们。他们向他投掷石头,把脏水泼到他的头上。人们纷纷要求立即处死这个离经叛道的害群之马。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2300多年,我们今天依然可以想象得出,戴着锁链被押着在雅典的街道上游行,看着街两旁那一双双迷惘愚昧的眼睛,这位人类的先知,内心深处是何样的痛苦。
所以,当法官告诉他,如果他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就会得到赦免的时候,他拒绝了;他的朋友来到牢房告诉他,他们已经买通了所有妨碍他获得自由的人时,他也拒绝了。
他说:“告诉人们,你们杀死的只是我的肉体。”
是的,他的肉体在当世被轻蔑地毁掉了,但是,他的思想,他的智慧,却给人类打开了光明之门,也给他带来了不朽的千古声名。
在我们远古的春秋时期,在那个诸侯争霸的战乱时代,有一支布衣队伍在各个诸侯国之间匆忙疲惫地行走。这是伟大的思想家孔子和他的弟子们。
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灭国五十二,弑君三十六,臣弑君者有之,子弑父者有之。
孔子因此主张以“仁、义、礼、智、信、忠、恕、孝、悌”治理国家,恢复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太平盛世。他带领他的弟子们,历经14年,先后到过齐、卫、宋、郑、陈、蔡、楚等国家,拜见了七十余君,向诸侯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寻求入仕从政的机会。但是,他无一例外地处处碰壁,不仅不被重用,而且饱受冷嘲热讽。
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说他“道大不能容”,应该是对他这14年辛苦的最好的注脚。他从56岁开始,一直持续到68岁,报国无门的无奈和岁月的沧桑,使他不得不回到故乡。已近古稀的年龄,政治抱负不能实现,还能干些什么呢?他闭门不出,专心致力于整理编辑古籍,像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雅典人苏格拉底,与弟子们讨论社会和哲学问题。他整理编定了《诗》、《书》、《礼》、《乐》、《易》、《春秋》,又创作了《论语》,从而在中华文化的源头上竖起了光芒万丈的思想和文学的丰碑。耐人寻味的是,东西方的这两位思想巨人,几乎是出生在同一个时期,又几乎有着同样的遭遇,只是东方的孔子稍稍幸运一点,没有被上了枷锁游行示众,也没有被处死。
在人类那些所有称得上伟大级别的人物当中,他们在有生之年的命运似乎都惊人的相似。生活窘困,潦倒流浪,被人们视为异类,那些本来是开启人类心智的思想和学说,那些本来是登峰造极的艺术瑰宝,都被当作异端邪说痛加打伐,都被看得一文不值。而他们却又对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和迫害似乎不以为意,不论人们怎么去看,他们依然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
我们所熟知的伟大的法国作家巴尔扎克,他给我们留下了辉煌无比的艺术宝库《人间喜剧》,但是他一生都在躲避债主的惶恐中度过,终日躲在一间破旧的小阁楼里写作,著作出版了,出版社给的稿费马上就被债主领走了,如果哪一天能有一口热饭,有浓浓的咖啡喝,那对他来说就是非常奢侈的生活了。
伟大的荷兰画家梵高更加可怜,他终生只卖出了一张画,能有一点钱买一块黑面包和劣质烟草就已经满足了。他在他居住的小镇上是疯子的代名词,每天向着太阳的方向奔跑,而后就在那间因交不起电费而被停了电的屋子里画他心中的圣洁与光明,我们因而有了光芒万丈的不朽之作《向日葵》。
还有伟大的卡夫卡,他一生也没有摆脱过工伤保险公司小职员的卑微地位。而伟大的科学家和思想家伽利略,是在罗马的监狱里完成他的伟大著作《关于两门新科学的对话及数学表述》的。
仰望着这些饱受生活屈辱却又登上了人类思想和艺术顶峰的人们,我相信这样一句话:上帝在给了你智慧的同时,也给了你磨难,而只有在磨难中,智慧才能够焕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原发表于《散文》杂志)
[专家赏析]
这是一篇震撼人心的美文。
凡是思想及品行崇高的人们,才能称之为“伟大的人们”,本文例举了荷马、阿炳、苏格拉底、孔子、巴尔扎克、梵高、卡夫卡、伽利略等八位古今中外的名人,对他们穷困窘迫境遇甚至寒伧悲凉的生存状况做了细致的描绘,对他们不为外物所移,不被淫威所屈的坚定信念和不屈精神进行了由衷赞美,揭示了人生的物质需求与精神张扬之间的辩证关系,为那些千古史册上困顿而又伟大的人们献上了一曲深情的颂歌。
文字平易,叙述流畅,令人如闻大道,如聆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