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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过后，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蒙上了阴影。无名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照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没事发生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心里紧张得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弦。他只盼着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他所恐惧的、抗拒的那一天永远永远不要来。

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聂抗天，快出来受死！”

一听到这个熟悉声音，无名脸色立即变了。这是峨嵋三子中流云子的声音。流云子来了，摘星子和揽月子还会远吗？他从窗户望出去，果然小院中站了三个人影，凭他的耳力，竟也分辨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终究不肯放过他，他们终究还是来了！

无名将刀纳入手中，这把刀本已尘封多年，自那夜之后，他又重新把它翻出来打磨，想不到这么快派上用场。他对妻子低语：“我出去看看，你们躲在屋里不要出来。”

黄杏秀三人哪见过这种阵仗，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听无名这么说，便点点头。见无名向屋外走去，黄杏秀放心不下，又嘱咐了一句：“你小心点。”

无名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便走出去。

“很好，果然是你。”流云子看清他的真容，目中射出憎恶的光芒：“聂抗天，我早说过，无论你们躲到天涯海角，我们峨嵋三子虽远必诛！”

“我早已放下一切，归隐田园。从前聂抗天已死，在你们面前的人叫无名。”无名缓缓道。

摘星子冷笑一声，道：“聂抗天，你们魔宫殿的人滥杀无辜，满手血腥。难道你以为凭你几句花言巧语，就可以将过往的罪孽一笔勾销？”

无名冷冷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杀得人也并不比我少。”

摘星子峻声道：“你们这些魔头，正是人人得而诛之！”

揽月子性子急，道：“师兄，不必跟他罗叱，拿下再说。看剑！”他“刷”的一声，直刺过去。

他一动手，摘星子和流云子也闻声而动，摆开阵势，将无名围在正中。无名避到一旁，抱刀而立，森然道：“我有言在先，谁敢踏入木屋半步，休怪我刀下无情。”

揽月子“啐”了一声：“将死之人，也敢言勇。今日我不将你这木屋踏平了，我就不叫揽月子。”

无名闻言，怒从中来，目光一寒，反手拔出刀来。只见刀光如一泓清水流转不定，端的是一口宝刀。挥舞宝刀，激起漫地落叶，荡开了三人的长剑。

峨嵋以剑术著名，峨嵋三子自然是剑术中佼佼者。这且不说，最可怕的是这师兄弟三人从小一块练剑，几乎心灵相通，剑法身法配合妙到毫巅，三人聚在一起，威力强过一个百人的剑阵。

无名这厢才堪堪自摘星子手底下走过，流云子剑走轻灵，又朝他胸膛刺来，刚中带柔，劲道十足。

无名避招进招，倒劈他肩头。还未劈到，揽月子见机得快，剑尖直削他手腕，逼得他不得不缩手回防。

其实，若论单打独斗，峨嵋三子也许不是无名的对手。但是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来都是并肩作战，在他们联手下，无名几乎就只有招架的份了。这也是为什么无名会被逼得一路逃亡的原因了。

可是，今日的他，不是从前的他。以前的他，只是不想死，如今的他，更想活，他还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他舍不得如今的一切，就算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也要努力求存。唯一的方法，就是拼命！

酣斗中，他灵机一动，忽然身形一晃，似欲跌倒。摘星子一看，这是个好机会，他几乎不暇思索地一剑刺下去。哪知无名根本是在使诈，他这招名叫“扑跌步”，是醉拳的一路步法，似跌非跌。摘星子这剑刺过来，正好中了他的下怀。他身形一顿，一闪，摘星子的剑从他腰沿穿过去，他立即用手夹住剑柄，反手一刀。摘星子大吃一惊，这生死当口，只有弃剑后退，总算他退得快，否则喉咙都要被割断了。无名一运劲，长剑登时断成两截。弃在地上的两截剑，暗淡无光，如同摘星子此时的脸色。

剑客没了剑，这是何等的耻辱。摘星子气急败坏，蓦然恶向胆边生，趁着揽月子和流云子将无名缠了个密不透风之际，忽然一掌朝无名身后打过去。

黄杏秀和宝儿一直躲在门后，向外张望，眼看摘星子偷袭，黄杏秀心中一惊，牵住宝儿的手没抓紧。宝儿就在这时挣脱了母亲的桎梏，向摘星子扑去：“坏人，不准你欺负我爹爹！”

摘星子怎么也料不到在这节骨眼上，会忽然有个小孩冒出来，他来不及撤掌，这来势汹汹的一掌，就这样重重击在宝儿身上，宝儿一声惨叫，飞了出去。

“宝儿！”听到儿子的惨叫，无名心头大震，一个分心，揽月子和流云子的宝剑何等迅捷，立即插入了他的身体。剑出剑收，快如闪电，无名鲜血泉涌而出。可他根本顾不上自己，飞扑过去抱住儿子。只见儿子口吐鲜血，面如金纸，眼看是活不成了。“宝儿！”

“大哥！”随着一声凄厉的女声，黄杏秀也跑出来了。黄杏秀怎么也想不到儿子会突然冲出去，顷刻间，惨剧已经酿成。一见丈夫和儿子都身受重伤，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晕倒。“宝儿！”

“爹……”宝儿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呼唤，就此死去。

无名大恸：“宝儿，我的儿子……”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他整颗心都似碎了。就在这片山呼海啸般的心痛中，闭上了眼睛。

“我，我杀了他，我杀了一个孩子……”摘星子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黄杏秀夫死子丧，心如刀割，听到摘星子这番话，好像被点醒了，她一把抄起无名掉落在脚边的刀，就向摘星子劈过去，悲愤欲绝地喊：“你把儿子还给我……”

“妖女！”揽月子见她要杀人，情急出剑。

“师弟，不可……”摘星子省过神来，想要制止，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剑刃穿透了黄杏秀的身体，她慢慢倒下，眼中还带着满满的不甘心的恨意。

“她不会武功！”揽月子也很意外。

“师弟，你杀错人了，她应该不是魔宫殿的人！”摘星子黯然地说。

除恶务尽，为了追杀无名，他们多年来苦苦追寻，今日无名死了，他们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可是每个人心中都没有半点轻松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

黄大娘听到门外的声音，知道家里发生了惊变，此时颤颤巍巍下了病床，来到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惨况，她跌坐在地，老泪纵横：“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杀人……你们这群魔鬼，魔鬼，你们毁了我的家，你们会有报应的……”

魔鬼，魔鬼，老人家的声声指责，像一把把刀插在三人心头。一直以来，他们以武林正道自居，坚信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是正义的化身。却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们也有一天会变成魔鬼。像魔鬼殿的魔人一样，甚至更加不如。

“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摘星子扪心自问，这么多年的信仰仿佛都一瞬间崩塌了。

“什么是正义？”面对面前悲痛欲绝的老人，他们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答案。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忽然齐刷刷跪下来，向老人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身离去。

从这天过后，名动天下的峨嵋三子就仿佛从这世界上消失。多年以后，人们发现在西山的万龙寺，多了三个名不经传的和尚，法号分别是言过、言改、言悔，据说他们都各自有一身绝世武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动用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