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小我就怕黑,怕幽闭的空间,绝对不敢关灯睡觉。因为一关灯,我就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冷冰冰的空气,朝我压过来,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在我旁边吵闹和叫嚣。
会有没有眼睛的人站在我床边,伸出手跟我说,“你过来。”我钻进被窝里,她也能进来,雪白的一张脸对着我,企图来抱我。然后我就忽然掀开被子,打开所有的灯,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很困很困才会睡着。
长大以后,也特别怕一个人待在家里。
因为我总是能够听到开门的声音,恍惚中会觉得有人拿着刀进来了,然后会开始杀人,翻东西,而我是属于漂浮状态,对方可以看见我,但是没有伤害我。
梦境里面也是这样子,很多凶狠的人带着武器朝我冲过来,穿过我的身体,我阻止不了他们,他们开始杀戮,而我也闭不上我的眼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今天,一个学心理的朋友跟我说,“你是否想过,那个恐怖的鬼就是本身?”
我毫不犹豫,“怎么可能,那个形象那么可怕。”
“那你说,那个鬼为什么不伤害你,独独去杀戮别人?”
“因为我是全知视角啊,是梦境和想象的主创者,我怎么可以死呢?”
“一个人的梦和某些错觉,其实都是内心的一种折射。其实本质里你是有一股很强烈的破坏的欲望的,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体,所以那个‘鬼’才会去进行破坏和屠杀。但它不会伤害你,只是让你看着,去感受。但是你有自制力,你不让它在现实里面出现,所以它只能在梦里面出现。”
“我其实一直是还蛮压抑自己的性格,不去麻烦别人,不给别人造成困扰。”我想了想,“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把我很讨厌很讨厌的一个小朋友的玩具扔进了垃圾堆,那一瞬间,很恐慌但是又很爽,我之前一直是唯唯诺诺地跟在她后面的。”
她笑,“所以,其实你看到的不是鬼,是你真实而不可发的内心。”
02
在进入大学之前,我一直都很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
尤其是在我成为留守儿童的那段时间。
在我小学的某个晚上,爸妈在饭桌上商量要去城里的事情,我安静地低着头吃饭,什么都没有说。
“就把她留在爸妈这里,等我们稳定下来了,再把她接走。”
“也好,她跟着我们也辛苦。”
我的留守儿童生涯就在这样的对话中成为定局。
不知怎么的,我的眼泪竟然噗簌簌地掉进了米饭里,我低着头离开饭桌,装作声音很正常,“我去上个厕所。”
然后慢慢走出去,在确定他们看不到我的时候,开始狂奔,跑了很远很远,然后坐在黑夜里哭,不敢哭出声,就只是无声地掉眼泪,我对着空气说,“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里,我不怕辛苦,为什么不带我走。”
哭累了就擦干眼泪回到家,走进卫生间,用湿毛巾使劲地擦眼睛,然后再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爸爸,卫生间的小虫子真多,都掉进我眼睛里面了,都揉肿了。”语调稀松平常,带着对虫子的嫌弃和委屈。
我爸赶紧拿着杀虫剂去厕所。
我继续吃完剩下的饭菜。没人发现我的奇怪。
那一年,我8岁。
03
我11岁的时候,曾经写过遗书。
就着昏暗的灯光和沉闷的蚊帐,哭着写完,然后塞进了床边那个熊猫布娃娃的肚子里。
起因只是因为我把寒假作业撕了被老师发现,然后我爸妈骂了我一顿。
我一个人沿着大街走了很久很久。看着万家灯火,忽然特别羡慕别人,成绩优秀,爸爸妈妈宠爱。
我去小店里买了一把小刀,削铅笔的那种,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了一下,然后轻轻划了一刀,很疼,血就细密地渗出来,我看着它,越来越多,仿佛看到了爸妈围在我尸体边哭泣的场景,觉得特别开心。
然后我把刀扔了,开始漫无目的的走,想象中忽然的昏倒没有出现,因为血不知道何时已经止住了,然后我觉得很饿,我就朝家里走。
后来,我把遗书拿出来,认真地读了一遍,在房间里面点上火,烧掉了。
我曾经在那段时间研究过很多种死法,比如开煤气,比如跳楼,比如吃安眠药,但是都感觉很痛苦,而我很怕痛。但是对于死法的研究,我竟然乐此不疲。
那时候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忽然出现外星人,然后把我带走。无痛无伤,还能星际旅行。
04
后来我被爸妈接到城里,却还是做奇怪的梦:
很多维度的空间,很多的人,很多的战争,很多的血和裸露的伤口。
我会忽然惊醒,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那时候,爸妈上班很忙,每次我做好饭,就开始什么都不做,趴在窗边等他们,一定要等到他们心才会安定,否则总是害怕,梦境里面出现的东西忽然就会跑出来。
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学习电视剧里面的那样,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恳求观音菩萨的保佑,保佑爸爸妈妈平安归来。
每一次听到开门声,我就会特别感谢观音菩萨。
很长一段时间,噩梦醒来,我总是要默念观音菩萨的名字,然后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摸那一张外婆给我求来的平安符。
然后,经常哭,莫名其妙。
在夜晚的时候,躲在被窝里哭,想起死去的小狗,被送人的新发带,被丢弃的枕套……醒过来之后就恢复正常,变成一个在邻居眼里“话虽然不多但勤劳,成绩又好”的小姑娘。
05
后来离家去外省求学,毕业之后在外省工作,自己原先的性格才慢慢地出来,变得真实而有缺口。
所以朋友们总是说,“感觉你在大学变了好多,以前乖戾而沉默,现在可爱太多。”
可能是那个鬼慢慢地走出来了,走到阳光下,走到我面前,直视我的眼睛,跟我对话,甚至可以一起坐下来喝杯茶。
真好。
06
当一只蝴蝶
剧烈地对折
它的翅膀
请把这当作一个沉默的呼唤
当一只受惊的鸟儿
它的一片羽毛
跌进一束光线
请将这当作一个沉默的呼唤
以这种方式习得
怎样没有声响地走路
大象用它圆柱般的腿
人们用他们的身躯
田野上的那些树木
缄默地站立
像那些受惊吓者
竖起汗毛
——卡波维兹《沉默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