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景杂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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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月,我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

车已经行驶到越南边界,再往前不远处就是中国领土。

沈望却忽然踩了急刹车,他不确定在昨天那场大爆炸之后,他有没有成为中国警方通缉的嫌疑犯,也不确定他们认出他后,又是否会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将他逮捕。毕竟他所犯下的罪行,在他们看来是十恶不赦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把车开到森林里藏起来,再偷渡入境的,只要能安全到过中国就好了,可没想到她会受伤。现在,他不敢随便冒险了,他直直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界碑,目光深邃辽远,看似冷静沉着,但紧握方向盘的手却出卖了他。

这时,后排忽然发出一声细细的呼唤。

“阿望,我们去哪?阿望,不要丢下我。”

沈望的心猛然一紧,回头看后座平躺的少女仍闭着眼昏睡着,大约又在说梦话了,才松了神经。

他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阿月,我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

2.他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

顾朗月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头顶明晃晃的灯刺得她睁开眼又闭上,好一会儿才轻微地眯起来看。护士正在给她的手臂换药,见她醒来立即神色匆匆地出去了。

目之所及都是中文标示,她才意识到,她人已在中国。她想起身才发现浑身无力,尤其是右手手臂动一下就锥心刺骨地疼,她不得不老实躺着。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

那便是顾朗月第一次见到陆流年,他高而瘦,头发很短,眼睛不大睫毛却很长,年轻很轻,穿着白大褂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英气。

他过来检查了一下她手臂上的伤口,又用听诊器听了她的心跳,最后对上她的眼睛,她看到他的瞳仁是深褐色的,倒映着她苍白疲累的脸。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他的口吻轻柔温暖,像夏日的晚风。

“顾朗月。”她小声答。

陆流年用笔记下她的名字,又问了她很多问题,但她全都不记得了。他咬着笔头,轻轻一敛眉,便在额头上形成淡淡的“川”字。大约是发现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叮嘱她好好休养,他转身就要走,可刚跨出一步,衣角就被人拽住。

他回头看,是顾朗月纤细的手腕,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怎么了?”他问。

“我……饿。”她那副样子,实在楚楚可怜,陆流年愣了愣,蓦地笑了。

顾朗月见他的笑,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睛,也松开了手,听见他说:“等一会儿,我给你拿点吃的。”

十分钟后,陆流年回来了,用保温盒装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有半斤饵块,一边递给她一边说,这个点医院食堂还没开饭,他去医院外面买的,还说他经常去给病人买。

陆流年说完,便把一勺白粥喂到了她嘴边。她心头一热,白粥从喉间滑入胃里,她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陆流年,他正怔怔地望着她,却又不像在看她。

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立即笑了。

第二天,顾朗月才知道自己是在云南昆明的医院里,晕倒在云南与缅甸的交界处,被边防警察发现后送到了医院,而她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因为她昏迷期间,说的都是中文,他们才知道她是中国人。

“阿望是谁?”陆流年说她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这个名字。

顾朗月想了想,摇头,露出痛苦的神情。

“好了好了,别想了。”陆流年安抚她,“你的头部受过伤,得慢慢恢复。”

顾朗月仍然揪着自己的头发,在心里默念阿望阿望,这个名字仿佛在她心里住了很多年,她却想不起他了,他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人,也一定知道她的身世吧。

第三天,来了几个穿军装的人看她,问了陆流年问过她的问题,见她不停摇头后又匆匆离去了。

“他们是谁?”她问陆流年。

“边防警察。”陆流年说,“是他们救了你,来看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好送你回家。”

顾朗月点点头,又听见他问:“你是在中国出生的吗?”

她仍是呆呆地摇头。陆流年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那应该不是在中国出生的吧,否则怎么会查无此人呢?

3.陆流年,你不是一个人,以后有我陪着你

一个月后,顾朗月的伤总算痊愈了。

但是因为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她只能暂时被安排在医院做义工,住在医院宿舍楼里,恰好在陆流年的隔壁。这时,他们之间已经算得上熟络,她才知道陆流年不是云南本地人,老家在江苏扬州,从医学院毕业两年了,一直留在昆明。

“等你想起来你家乡是哪里了,我送你回去。”陆流年说。

“好啊。”顾朗月笑起来,但很快眸光又暗下去,“如果……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呢?”

陆流年笑了:“一定会的。”

顾朗月不再说话,转头望向窗外。

十月的昆明,仍绿意盎然,蔚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一会儿的光景就散去了。

那些救了顾朗月的边防警察没有再来过医院,她像个普通人一样待在医院里,每日都能见到陆流年,两人一起吃饭,傍晚也会一起在医院的院子里散步,日子忽然过得行云流水起来。

这期间,陆流年还是不断试着唤醒她的记忆,甚至还在网上查了许多关于失忆的例子,遗憾的是一直毫无进展。

顾朗月安慰说:“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有关系!”陆流年忽然大声打断她,吓了她一跳,她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样子。顾朗月吓得不再说话,怔怔地望着他,眼里渐渐蓄了晶莹的水光。

“对不起。”陆流年说,“我只是替你着急,你想想看,你一定还有家人,他们也一定等着你回家。”

说完,陆流年自己忽然红了眼眶,声音也软下来:“我是没有家人可以找回来,否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找到他们。朗月,我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

那时候,顾朗月才知道原来陆流年的父母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陆流年勉强露出一个笑来,算是回敬她的安慰。

那日,昆明秋高气爽,顾朗月正在打扫护士站的卫生,陆流年忽然来找她,说要带她出去逛逛。

“你看你,穿得哪像个姑娘家,我刚发了薪水,带你买几件衣服。”陆流年笑起来,明眸皓齿。

顾朗月垂头看了看自己,穿的是出院那天一个护士姐姐送的衣服,外面套着陆流年的旧毛衣,衬得她越发瘦小。

“不用了。”她不想让他花钱,他对她已经够好了。

陆流年像是猜透了她的心,笑着说:“反正我一个人,也花不了什么钱。”

顾朗月仍是拒绝,却还是被陆流年拉了出去。

自从来到这家医院后,她还是第一次走出医院大门,昆明的街很干净,风很温柔,来往的人有穿少数民族服装的少女,也有戴着帽子的老年旅行团,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笑。陆流年带她去了女装店,帮她挑了几件秋装和两双鞋子,之后两人一起去吃了晚饭。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他们并肩走在街上,清风冷月,她缩了缩肩膀,身上就多了一件外套,她一时定住了脚,抬眸望着陆流年,他的外套还有余温。

顾朗月看得他蓦地红了脸,只好挠挠头看向别处,嘴上说:“你身体刚好,再感冒的话,我还得照顾你。”

顾朗月望着身侧的陆流年,心里像是住进了太阳,照耀得她的心一片温热。这时,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那是她第一次叫他全名,他的身形一顿,听见身后软糯的声音响起——

“陆流年,你不是一个人,以后有我陪着你。”

4.可惜有些事,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了,也不能忘

有一天,顾朗月提出让陆流年教她用电脑,她不能一辈子在医院做义工,总要学会一些谋生的基本技能。陆流年就从二手市场买了一台旧电脑,随便教了她基本操作,没想到她学得很快,操作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生手。她说:“也许以前我是会的,只是忘记了。”

那天,陆流年刚下班回宿舍,见顾朗月关着门打算叫她一起吃饭,推门进去却发现她正在上网。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顾朗月吓了一跳。

“你查这些做什么?”陆流年见她打开的网页,不解地问。

她打开的网页,是关于越南的新闻界面。顾朗月忽然垂下眼睛,用一种极悲伤的口吻说:“你不是说国内找不到我这个人吗?我想,我又是在交界处被发现的,也许我的家人是在越南,就想上来看看,能不能找回记忆……”

陆流年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却瞥见网页上弹出的通缉信息,是一个年轻男人的照片。顾朗月指了指照片,问他:“这个人怎么了?”

陆流年看着照片,目光也变得凶恶,咬牙切齿地说:“狡猾的毒贩,还杀了人。”

“沈望……”顾朗月默念了一声通缉单上的名字,点点头关了网页,转身扯了扯他的袖口,“好饿啊,我想吃那家白粥。”

陆流年低头望着她像花一样美丽的脸,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猛地抽动了一下,久久都未平息。

那天,吃饭的时候,顾朗月忽然抬起头问他:“你去过昆明以外的地方吗?”

陆流年愣愣地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顾朗月一边扒饭一边说:“护士姐姐跟我说,大理很美……”

言下之意,是她想去看看。陆流年蓦地笑了,果然还是小姑娘心性,即使什么也不记得了,也无所谓的样子。有时候,他还挺羡慕她,如果他也能忘掉那些过往,他一定也会更快乐吧,可惜有些事,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了,也不能忘。

“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他说。

顾朗月笑了,清眸里有星河般的光辉。陆流年低头吃饭,却忍不住被那光亮吸引,偶尔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心里漫过一阵慌乱。

十一月,昆明降温了。

陆流年打算给顾朗月添两件大衣,她坚决不要,还说除了在医院做义工之外,她还想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毕竟她不能一直靠他活着。

“没关系啊,反正这辈子我可以一直照顾你。”陆流年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有问题,赶忙补充,“我的意思是,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可以照顾你。”

顾朗月怔怔地垂下头,攥着衣角,抿着唇,心里久久回荡着陆流年方才的那句话,仿佛是一句承诺。

她想,他真的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吗?

尽管陆流年那样说,但顾朗月还是去打工了,在一家花店里帮人看店,晚上九点回医院宿舍。那日,她刚到宿舍楼下就下起了雨,她匆匆跑上去收衣物,将衣物叠整齐放进衣橱的时候,陆流年忽然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他警惕地问她。

“下雨了,帮你收衣服。”顾朗月一脸坦荡,“你下班啦?”

陆流年松了口气,点点头。顾朗月把衣服放进衣橱,却瞥见了衣橱里的一个相框,上面是少年时的陆流年,穿着白T恤牛仔裤,朝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而他身旁是个魁梧挺拔一脸正气的男人,微微弯着嘴角,看上去意气风发。

“他是谁?”她小声问。

“我哥。”他答。

“他也在昆明吗?”

“死了。”陆流年说完,将相框从她手中拿走,放回衣橱。

她见他蹙着眉,没敢再多问。

5.她笑得眼睛弯弯的,那笑却未达眼底

十二月以来,昆明开始时常下雨。

顾朗月从花店下班后回医院,老远看见陆流年站在医院门口,看起来像是在等人。她撑着伞准备悄悄跑过去吓他一跳,可是还没靠近,就有辆车停在了他面前,下来几个人,她认得他们,是之前来医院看过她的边防警察。

陆流年左右看了一眼,把那几个人带进了医院。顾朗月好奇地跟了过去。

“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其中一个长官模样的人问。

陆流年摇头,然后迟疑地说:“不如,放她走吧。”

“还不行。”长官说,“她是那个事件唯一的目击证人……”

那人说着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顾朗月听不清了,但是她确定他们所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她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雨下得越来越大,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她抱了抱肩,回了宿舍。没多久,陆流年就回来了,给她带了新鲜的草莓蛋糕,两人坐在窗台边一起吃。

“你不是一直想去大理吗?”他忽然说,“再过不久就是春节了,我带你去吧。”

“好啊。”她笑得眼睛弯弯的,那笑却未达眼底。

两人再无言语,窗外的风雨声显得格外喧闹,冷风更像是吹进了心里,凉意四起,顾朗月连打了三个喷嚏,陆流年起身关了窗户。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忽然问她。

顾朗月敲着脑袋想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他的手机说:“这个。”

“手机?”他问。

顾朗月点头:“这样我想找你的时候,就能找到了。”

陆流年怔了怔,笑出来,宠溺地说了一个“好”字。

第二天,陆流年就带她去买了手机,但她坚持自己付了钱,还在通讯录里认真地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路过小摊的时候还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手机壳,上面印着一只蜻蜓。

“我还从来没给你买过什么,就送你这个吧。”顾朗月把手机壳递给他。

陆流年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她脸上的笑像是昆明春天的晚霞,他欣喜地套上手机壳,两人并肩在人潮灯海里穿行。

那个冬天结束之前,顾朗月还跟护士姐姐学着织了一条围巾送给陆流年做新年礼物,还像模像样地装在一个礼盒里,在花店扎了彩带花。

陆流年送了她一条手链,细细的链子上缀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年夜饭宿舍楼里空空荡荡的,他们两个人在窗边包饺子,锅里咕嘟咕嘟的水冒着热气,给冷寂的宿舍添了一丝烟火气。

“你包得好丑啊。”顾朗月指着他的饺子,一脸嫌弃却眉开眼笑。

“你的也没好看到哪里去。”陆流年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比我的好看点。”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吃光了一整锅饺子,撑肠拄腹地倒在沙发上,陆流年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过春节了。顾朗月望着窗外恍惚地说:“我也是。”

其实那时候,陆流年只要仔细想一想,就能听出顾朗月这句话的漏洞,如果她是真的失忆,又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但当时他完全沉寂在久违的幸福里,丝毫没有察觉。对于那天晚上,他所有的记忆点不过是——

顾朗月笑得很开心,他的心很温暖,饺子很丑,却很好吃。

6.从一开始她想来大理,就是别有用心

出发去大理那日,晴空万里。

从昆明到大理,七个小时的火车,很快就抵达,他们在客栈里订了两间房,放下行李就出去玩了。虽然顾朗月一直笑着,陆流年却觉得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而且自从到了大理之后,她就像是一直绷着神经,或者走神。

对此,顾朗月的解释是,可能是失忆以后,新到一个地方会有些恐惧吧。

“没关系,有我在。”陆流年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顾朗月朝他笑笑,如同天边的绯色烟霞。

第二天,他们去了著名的洱海,一到洱海陆流年就变得沉默了。顾朗月这才知道,原来几年前他刚到云南学医的时候,他哥哥曾带他来过洱海。

陆流年望着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湖面说,他哥哥曾说过,以后要在大理买一所带院子的小房子,跟他两个人住,再养两条狼狗。

“当时,我还笑他想得太远,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帮他实现这个愿望。”陆流年望着远处的苍山,眼里渐渐蒙起了水雾。

一旁的顾朗月攥着手心没说话,只是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照片上的那张脸,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嘴唇都快咬破了也不觉得疼。她试探着去握住他的手,两人望着蔚蓝的洱海,什么也没说,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回到客栈时,已经入夜了。

顾朗月在回房间之前,陆流年忽然叫住了她,月光透过木窗照在他们肩上,院子里大簇大簇盛开的山茶花,传来隐隐的香,弥漫在夜色里。

“这次回去以后,我可能要离开昆明了。”他说。

顾朗月动了动嘴唇,半晌才说:“去哪里?”

“这个,我还不能说。”陆流年说,“你可以继续留在医院,或者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顾朗月望着陆流年半明半暗的脸,他也望着她,两人各怀心事地道了晚安,各自进了房间。那天晚上,顾朗月一夜未眠,天透亮才睡着,醒来已是下午时分,梳洗之后去叫陆流年吃饭,没想到听见他在房间里讲电话。

“真的吗?沈望出现在大理?”陆流年声音很激昂,“好,我知道了。”

听见里边挂了电话,顾朗月才敲了门。

一开门,陆流年就对笑着对她说:“朗月,我可能又不会离开昆明了,不过这两天我有点事要办,你乖乖在客栈里待着等我回来。”

顾朗月望着他眼里亮起的光,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陆流年就背着包出去了。顾朗月见他走远了,就把背包里的衣物都拿出来,只带了手机和那条珍珠手链,很快也出门去了。

她是打算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当老板随口问她要去哪里玩时,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一走出巷子,她就戴上了墨镜,用围巾包住了头,在一间服装店里买了当地人的长裙子,顿时就和刚才在客栈里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其实,顾朗月骗了陆流年,从前她早就来过大理,和沈望一起,并且在这里住过长达三年的时间。

沈望曾说,不管以后他们去多远的地方,大理就是他们的家乡,如果有一天失散了,就在大理等着对方。

所以,从一开始她想来大理,就是别有用心。

而且她也没有失忆,陆流年不仅是为了治好她的失忆,更多的是帮警察监视她,所以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自从来大理之后,她一直惴惴不安,尽管已经离开了两年,但她仍怕被人认出来。

她知道,现在沈望一定在他们曾住过的地方等着她,刚才她听见陆流年在电话说,沈望在大理露面,他们一定是去抓他了。

她要去通知沈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却有些隐隐作痛。

7.对不起,我要食言了,不能陪你到最后了

时隔七个月,顾朗月终于又见到了沈望。

他仍住在他们曾住过的小院里,当他看见顾朗月出现在门外时,夺门而出拥抱住她。

“阿月,我终于等到你了。这么久都没有你消息,我还以为……”沈望说着,喜极而泣。顾朗月被他拥抱得喘不过气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挣开。

“阿望,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她问。

“你当时伤得太重,昏迷不醒,我不敢带你冒险入境,就把你放在了交界处。我知道那些边防警察一定会救你的。”沈望说。

“可是,现在他们都在通缉你,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顾朗月拉着他进屋。

“等不到你,我不会走的。”

顾朗月叹了口气,将她假装失忆以及被人监视的事都说了出来。沈望又将她拉入怀里,责怪自己没保护好她。顾朗月的身子一僵,若换作以前她不会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抵触他的拥抱。

他们虽然相依为命多年,也知道他对她的心意,但是她一直都只当他是哥哥而已。

“现在,警察已经知道你在大理了,你得赶紧离开这里。”她说。

“那你呢?”

“我……”顾朗月欲言又止,那一刻脑海里冒出陆流年的脸来,他在出门前笑得那样开心,让她在客栈乖乖等着他。

“跟我一起走吧,现在就走。”沈望说完,匆匆收拾了行李,拉着恍惚不定的顾朗月出了院子。他们沿着偏僻的山路走,打算在天黑前赶到车站坐最后一班车去丽江,之后再从丽江往内陆走。

“阿月,你想去哪里?”他问。

顾朗月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陆流年的脸,想起他曾向她描述过的家乡,她想了想说:“江苏,扬州。”

“为什么?”

“因为……”顾朗月说不出个所以然,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

夜色旖旎,顾朗月望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大理古城,如果有机会,她多想再看一眼陆流年,至少要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不,一百句,一千句,一万句都不算多。

可是没有机会了,她希望他能找到一个好姑娘,陪他度过余生,春节跟他一起包饺子,天冷了为他织围巾,听他说小时候的趣事,能看出他强颜欢笑下的孤独,能在夜晚给他一个温柔的拥抱。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那个人是她自己,老天却那样残忍,偏偏让她成了那个全世界最没资格站在他身旁的人。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而沈望丝毫没有察觉,只顾拉着她往车站奔去,再晚就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他不知道的是,那班车他们永远也坐不上了。

警察早已经包围了汽车站,当他们在窗口买票的时候,沈望就已经从售票员的眼神里察觉到事情不妙了,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四周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人群顿时散去,偌大的售票厅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武装警察一步步靠近,沈望握着顾朗月的手,而她却看见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直直地望着她,脸隐在一片灰暗里看不真切,但她知道,他一定对她失望透了。

沈望拉着她躲在柱子后面,但他们知道这一次插翅难逃了。

“阿月,你要好好活下去。”

沈望说完,还不等顾朗月反应就从柱子后面跑出来,跟那些警察说:“我自首,你们放了她,她是无辜的。”

他想用这种方式,来保全顾朗月。他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没想到却引起了警察的误会,以为他要开枪,于是抢在了他前面开枪,只是谁也没料到顾朗月会突然跑过去,挡在了他前面,子弹穿透她的胸口,她应声倒下。

倒下去的那一秒,她看向陆流年,他脸色煞白,仿佛张大嘴巴在说什么,可惜她什么也听不清了。

在最后失去意识的时候,顾朗月看见沈望被铐上了手铐,呼喊着她的名字。而陆流年跪在地上,一边给她止血,一边哭喊着她的名字,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朗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慢慢地说:“对不起,害死你哥哥的人,其实是我。”

“对不起,我要食言了,不能陪你到最后了。”

“对不起……”

8.他好想,一辈子爱下去

二十年前,顾朗月出生在越南,他父亲是中国云南人,而母亲是越南人,两人一直在云南经营水果生意,十年前意外卷入了一场毒品交易,双双殒命。

十岁的顾朗月被亲戚送去越南投靠了舅舅,在那时认识了同样是中越混血的沈望,两人住在一条巷子,因为都是孤儿而走得很近。五年前舅舅染上毒品,对她动辄打骂,还扬言迟早要用她去换毒品。

年长的沈望决定带她逃走,他们一路从湄公河坐渔船偷渡到中国,在大理一住就是三年,之后又因为种种原因回了越南。

但没想到,舅舅并未打算放过她,还将她关起来,借此威胁沈望帮他运毒。没想到他们在进行毒品交易的时候被警察发现了,他们打成一团的时候,沈望悄悄救走了顾朗月。

但是舅舅为了减刑,跟警察一口咬定沈望是毒贩。

沈望立即被全国通缉,他带着顾朗月一直在中越边界躲躲藏藏,他们没想到会撞见一个中国警察,对方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通缉单上的人,两人动起了手。

情急之下,顾朗月点燃了一旁的商铺,而商铺里的一桶汽油引发了爆炸,慌乱之中沈望拉着顾朗月逃走了,第二天看了新闻才知道那个中国警察死了,人人都将矛头指向了沈望,只有她清楚,沈望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

顾朗月也受了重伤,可是她一直记得那个警察的样子,后来在陆流年的衣橱里看到那张相框时,她仍不敢相信原来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也是从那时候,她就知道这辈子她跟陆流年都没有可能了,是她亲手毁了他的生活,害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陆流年收到这些消息,是在顾朗月去世后的第二天,她设置了定时发送,她是想过跟他坦白的,只不过一切都晚了。

虽然能证明沈望是无辜的,但他还是因为曾经运毒而被判了刑,入狱那天,陆流年去看了他,隔着探视玻璃,两人并没有什么话可说,最后话题自然落在了顾朗月身上。

“阿月以前说最喜欢大理,可是最后她最想去的地方却是扬州,是因为你吧?”沈望说。

陆流年鼻腔一酸,红了眼眶。

“你知道,如果不是你哥哥的事,她会留在你身边的。”沈望苦笑,嗓音沙哑,“早知道会这样,我早该一个人离开,不管她选择谁,只要她能活着就好。”

最后,沈望说:“阿月一定希望你忘了她。”

陆流年始终沉默着,从监狱出来之后,他回了趟医院宿舍,坐在顾朗月的床上,仿佛还能嗅到她的气息。他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房间里每一个角落,床头柜上还摆着她给他织围巾时没用完的毛线球,她喜欢吃的鲜花饼还剩一半放在茶几上,她在医院后院捡的树叶已经风干了……看着这一切,他发了一会儿呆,就忽然埋头大哭起来。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带她去什么大理。

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什么也不知道,只当她是世上最普通的姑娘。

早知道会这样,他该早早告诉她,他爱她。

他好想,一辈子爱下去。

9.朗月,我好想你

三月的扬州,美得不像话。

陆流年一天到晚背着个包走街串巷,去遍扬州每一个景点,每到一个地方、每吃一种食物都会自言自语地介绍,像个十足的傻子。

他还用顾朗月的那部手机拍下了很多张自己的照片,每一张都戴着那条毛线围巾,仿佛用她的手机拍照,她就能看到一样。

陆流年也是在她去世之后才知道,她买那部手机的初衷是为了联络沈望,但最后里面只存了他一个人的号码。

他看着陆流年三个字,回忆起当时她记录他号码的样子,她歪着头问他字怎么写,他俯身教她的时候下巴不小心蹭到她的脸,她忽然就红了脸。

想到这些,陆流年不知不觉笑出声来,但笑着笑着,他的眼里却滑出泪来。

朗月,这就是扬州,你看见了吗?

朗月,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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