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点酥娘
来到南方五年,她仿佛一枝山茶花,开到了韶华盛极。
焚一炉檀香,他泡上一壶六安瓜片,轻烟袅袅,茶香悠悠,她手持琵琶,清歌婉转:“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歌声清妙,余音不绝。这歌声中仿佛自带一股清凉而来,沁人心脾的舒畅。正所谓,你若盛开,清风自来。莫不过如此。
盐酒税务之职繁琐且苦闷,别人眼里端端是个苦差。亏了有佳人相伴,才让他把生活过得如此惬意舒适。
刚谪戍南方之时,他无论如何不能习惯,大丈夫应当马革裹尸为国效力,成就一番伟业,而不是屈居一隅荒地,净干些琐碎!连坐冤屈,丧子之痛,人生一劫大难,简直被他视作人生奇耻大辱!
当年刚到宾州便一病不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到底还是被拉回来了。
她说:“大人自小才华过人,应为贵人,今日不过圣眷殆遗,才误入这南蛮荒地,若是就此去了,明日不过宾州都尉归西,史志在无多一笔墨添缀。”
“倘若大人奋发图强,保不齐隆恩大赦,再现精忠报国之心也未知......”
难为她柔弱女子,能有如此真知灼见,着实点醒他,难道他连一介弱女子的心境都不如?着实令他赫颜。
既来之则安之,他效仿醉翁,寄情山水,泼墨吟诗,访古问道,读老子言,观庄子语;她则歌声相伴,琴声为舞,温语轻言,妥帖温润。才子配佳人,好不快活!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元丰七年,皇太子降世,红光满室,实乃大吉之兆,圣上大赦天下。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再次踏上京都的土地,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不是一个人。
旧友子瞻因了连罪之名对他很是内疚,他曾说:“此行是我累君,我反得安宅,而君却远走南疆,实在罪过,罪过!”
子瞻有《次韵和王巩六首》,其一云:
欲结千年实,先摧二月花。
故教穷到骨,要使寿无涯。
久已逃天网,何而服日华。
宾州在何处?为子上栖霞。
莫不是相交挚友才能如此情深意重,他自是看重这一份难得的友情,即使是远在宾州,与挚友书信也从未断过,交流诗词书法绘画,大谈古今老庄之道,共讨中外奇闻趣事,畅所欲言,言无不尽,实在快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相约京都再聚首时,必定畅饮一番以尽性情。
那日宴请子瞻,畅饮之时,子瞻看他非但无谪官之疲态,反而越发的精神更胜当年。
于是子瞻醉后便道:“定国坐累谪居南疆,瘴烟窟里待了五年,却还面如红玉,且技艺大进,著述不绝,性情更为豁达可人,尤为子詹所佩服。”
他但笑不语。招来家仆耳语一番。
只见一名身段窈窕,面若桃花的女子,轻抱琵琶缓缓而出,只见她朱唇微启,清风之歌自皓齿传出:“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子瞻不由得拍手称快:“好一个《相见欢》,早听定国提过有娇人相伴,原道是这般才子佳人。”
子瞻看着柔儿歌声甜美,容颜微红,调笑问道:“莫不是宾州水土真真养人!柔儿觉得岭南好不好?”
她低眉颔首,轻启朱唇:“良人相伴,身定心安便是家,甚好。”
子瞻立刻仰天大笑道:“四郎风流,应得此女!”
即刻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大笔一挥便得金玉良言:“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南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细细瞧着她,只见她娥眉低首,犹抱琵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着实可人。
原来是这样,良人相伴,身定心安便是家,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