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红百日
我又一次停下脚步。
是山半腰的这片紫红吸引着我。多少年了,每到百日红花繁叶茂的日子里,我总是忙里偷闲,在这片花树丛中静坐片刻。
眼前这片野生的百日红花,树干黑黑的、裂裂的,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的手,沟壑纵横,看上去很苍老。花头也小小的,没有了多年前那份油油的生命力。只是那么无言地站在半山腰,随风摇动,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凄婉的往事。
多年以前,这片花树正旺,簇簇花团紫紫的,红红的。那么美,那么艳,像豆蔻年华的少女那羞红的脸庞。
每当看到它,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村里那个美丽的姑娘――心兰。
心兰和我是邻居。我们常常在一起谈天说地。那年,刚满十八岁的她,长得亭亭玉立,她那一脸的娇羞,让人想起刚刚出水的芙蓉,又像这片盛开的百日红花,周身散发着诱人的朝气。村里人赞叹着她质朴清纯的美,猜测着这颗明珠会花落谁家。我想,心兰的心里也一定充满了美好的人生憧憬吧。
在一个百日红花含苞待放的晚饭后,我坐在胡同里那块熟悉的青石板上,从快嘴二婶的口中听到了心兰与二虎相恋的消息。从大家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人们的嘲讽和鄙夷。是啊,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人们的心里对私定终身有着根深蒂固的免疫力。但我却很为心兰姐高兴。因为我觉得只有二虎哥才配得上心兰,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定会成就一段珠联璧合、郎才女貌的爱情佳话。
以后的日子里,我几次看到坐在这片花树下的二虎与心兰,他们看上去那么幸福,那么快乐。所有的默契与温馨都洋溢在这片浓郁的花香里……
那个时刻,我的心里充满了对心兰的祝福。想,也许不用多久,我就可以吃到他们的喜糖,一定很甜很甜!
终于,一个周末回家,母亲递给我一把喜糖,说是心兰妈送来的。哦,心兰订婚了!意料之中的事。可我马上就呆住了!心兰姐的新郎竟不是她心仪已久的二虎,而是邻村一个大她十几岁的残疾人!拄着拐,据说什么活也干不了。母亲说,心兰命苦啊,嫁过去可得遭大罪了……
我惊呆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之后,我的心里沉闷极了,朝着母亲大吼;“为什么呀!”
“还不是为了给心兰哥换个媳妇啊!”母亲叹一口气说。
“这不公平!”我大声说。
可是,像母亲说的一样,我们有什么权力说这些呢?
好无奈!
那一天,我闷闷不乐,心里糟糕透了。觉得天那么灰,那么暗,不由得又来到这片百日红花的树丛中,排解这份忧郁和愤懑。
在这里,我看到了低低呜咽的心兰。
我想安慰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流泪……
当我再一次周末回家,听说心兰出嫁了。村里人说,那天,心兰哭得好伤心。我的心里隐隐作痛。难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我不敢想了……
后来的几年里,我踏上了外出求学路,很少回家。但我常常想起故乡的那片姹紫嫣红的百日红花,想起那个哭泣的心兰。好想见见她,却未能如愿。只是听说,她已是俩个孩子的母亲,艰难失意的生活已把她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参加工作后,偶尔回家,抬头看到山半腰那片熟悉的百日红,禁不住又打听心兰的消息。母亲感伤地说,可怜的心兰,由于换亲的嫂子离婚了,家里人咽不下这口气,又逼她改嫁了。
我惊呆了!
我不知道心兰离开她苦心经营的家时,会是什么滋味。是无奈还是欲哭无泪?尽管,踏进那个家时,她是那么委屈和不情愿……
于是,想见心兰的念头常涌上心头。终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早晨,我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心兰。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看上去很瘦,脸色蜡黄,皱纹也过早地爬上了她的额头,我竟一时不敢把她和那个出水芙蓉的心兰联系起来了。
我们都流了泪,拥抱在一起。那一刻,我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有出离的愤怒。而心兰,听说我在镇上教学,急急地托我打听她女儿的消息。我知道,离婚再嫁的心兰,对夫家留下的女儿的那份难言的不舍与牵挂!母女连心,心兰的思女之痛,谁人能解啊!
从此,心兰的影子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我不知道,这一切是谁之过?我只有把满腔的愤懑和花儿诉说。
山半腰的百日红啊,依旧年年花红百日,只是青山依旧,花容易老,让人平添几多惆怅。每当花开季节,我总在这片百日红花树下静坐片刻。尽管会有丝丝感伤涌上心头,让人心酸、心痛。可这片岁岁盛放百日的花丛,仍然这么让我留恋,让我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