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波躺在病床上犯愁,包丢了,手机也没了,怎么回去呢?又该跟谁联系?
他想了一圈,H城不是没有熟人,但多半都是工作上有关系的人,不想让他们搅合到私事上来。家里那边的朋友也不合适,因为跟韩玫都认识,这次来见乐音怎能走漏风声。家里人?更不可能,这次意外都涉及到警方了,他们知道了担心上火不说,事情肯定会传到韩玫那里,不是更捅娄子了嘛。
陈波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一个人,何静!
为什么会是她呢?这得从那次街头偶遇说起。
久别重逢后,陈波和何静交换了联系方式,包括MSN。那段时间陈波虽然打算重新振作,但身体很诚实,每晚依然难以入眠,常对着电脑发呆,MSN里乐音的头像一直是暗着的。
一开始他没舍得删掉,还经常翻翻两人从前的聊天记录,那些疏松平常的对话,读来却有种催泪的杀伤力,每每刺得他心口作痛。这时陈波总算能体会曾经觉得很矫情的那句话了:“世上最虐心的小说,是你跟某个人的聊天记录。而最短的咒语,是一个人的名字。”
后来陈波发现,深夜时分头像总亮着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人,何静。起初,他以为大概是她经常忘关机,MSN吊在那儿,人应该不在电脑前。
有一晚,实在无聊,陈波忍不住发了个“在?”过去,没想到对方立马回了“在”。原来何静也是一个失眠的人。
他们好像是找到了病友一般,从此常在睡不着的夜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看到灰暗中还有一个头像亮着,心里似乎多了一份慰藉。
一开始双方对彼此近年的生活状况都不太了解,话题也并不深入。直到有一天,何静在网上说:“明天出来喝一杯吧,庆祝一下!”
陈波不解地问:“庆祝什么?你生日?”
“生日下个月再庆祝,明天我辞职!”何静发了个鬼脸过来。
次日下班,两人约了碰头地点,一起吃了顿晚饭。席间,陈波问起何静为何辞职。其实他连何静目前具体做什么工作也不是很了解。
何静那时是一家英文日报的记者,因为是日报所以每天都要跑新闻,工作相当辛苦,通宵赶稿翻译校稿那是家常便饭。某天,当她加完班,清晨四点从报社大楼出来,外面风雨交加,街上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出租更是打不到,伞又被吹翻了,淋了个落汤鸡,当天就发起了高烧,但社里还在催稿。何静一边在病床上写稿一边忿忿地想,眼下这过的叫什么日子!连谈个正常恋爱的时间都没有。痛定思痛,她决定辞掉工作,给自己一年时间云游四海。
陈波心想,好个率性的女子!可这率性并不是人人都敢,何静家在这里,自然不用为水电煤和房租操心,吃些老本任性一年也并不是不可以。不过,这跟性格也不是完全没干系,本地姑娘敢工作说辞就辞,旅行说走就走的能有几个?还是何静身上有股子闯劲。若何静是男人,陈波倒愿与其称兄道弟,可惜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美貌的女子,走得太近容易给人误解。
饭毕,何静问:“你是一个人住吧?”
陈波点了点头。
“那我们买几瓶酒,去你家喝,慢慢聊,如何?”何静提议。
主动提出去单身男人家喝酒,若搁在别的女人身上,陈波或许会怀疑她的动机,但以何静的个性,和两人早年的交情,这个建议似乎顺理成章。
于是就向对面的超市走去。结账时,何静拎了一打啤酒,陈波酒量并不怎么样,见状不禁问:“你酒量这么好?喝得完吗?”
何静笑笑:“喝不完留着下回呗。你放心啊,我不会酒后乱性对你怎么样的。哈哈!”
说得陈波倒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了,赶紧掏出皮夹买单。
到了陈波家,一进门,果然给了何静一个意外:“嗬!你这破小区没想到里面装修这么好,看不出来你有两下子啊。我先上个卫生间。”
何静坐在Toto马桶上,四下环顾了一圈。别说,陈波还真是个生活上有追求的男人,从卫浴用品到个人护理,无一不展现品质,浴盐、洗发水、洗面奶、剃须沫、香水、发蜡……一应俱全,还都是高档牌子货,不似些单身直男,一瓶大宝天天见。
何静走出浴室,说:“陈波,你也太娘了,洗浴装配比我都全乎!”嘴里是揶揄,实则是赞扬。
陈波听了也只好呵呵一笑。
到了卧室,一看到正面墙的投影,她又咋咋呼呼:“你也太能享受了!这么大屏幕,看片子一定爽死了!陈波,你说你这么会生活,咋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混上呢?”
这句话却正好戳中了陈波的痛处,他低头沉默了。
何静也察觉到他脸色倏然一变,隔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是刚失恋?”
陈波没说话,表示默认。
“没事儿,就你这样高品质男人,打着灯笼难找,姑娘马上又会有的!”何静安慰道。
陈波的情绪并没有因她的话调动起来,他抬头看了何静一眼,幽幽地说:“恐怕很难……”
何静也不禁沉默下来,开了一瓶酒递给他,又起了一瓶给自己,两人碰了一下杯,自顾自饮起来。
“说说,怎么回事?有些话别闷在心里,讲出来会舒服些。”何静打破了沉默。
可能是因为何静这番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太久没有人说心里话,此刻陈波倒很想一吐为快,便趁着酒意说起了乐音。
夏日的天色暗得迟,进屋时天还亮着就没开灯,这会儿光线开始暗下来,但谁也没想起要开灯。渐渐房间里已经暗得连桌上的酒瓶都看不到了,陈波才站起来摸黑找了个烛台点上。
何静知道他并不是要玩情调,而是不想灯光太亮,让她见到自己强忍眼泪的样子。方才听陈波诉说分手经历,当中他停顿了好几次,努力克制着哽咽。
没想到当年那个倍受女生青睐的陈波,也遭遇了被劈腿,像他这样清高之人,今晚能同她推心置腹,说出如此难堪的往事,对她是相当信任。
其实,何静两年前也过有相似的遭遇,不如也与陈波倾吐一下。那段经历她没跟几个人说起过,因为争强好胜,怕人听了笑话。
大四那年,何静身边的追求者都被她拒绝得差不多了,这时在网上她偶然结识了一个清华保研的男生。当年网络文学正流行,他就特像痞子蔡,何静一直就喜欢有点坏坏又特聪明的男生,恰好这两条那人都符合,两人一聊如故,夜夜都要说到到凌晨,困得眼都睁不开了才肯下线。
眼见就要毕业,男生即将开始研究生生涯,这也意味着两地恋还要这样继续。何静撑不下去了,她说异地恋太苦了,不如她去北京找他。
于是毕业后,何静不顾家人的反对去了北京。人生地不熟,到处投简历,最后找了份并不太理想的工作,为了生存也没办法,她只好先骑驴找马。那厢男友也开始在继续读研,两人终于不必隔着屏幕和电话卿卿我我了,小日子过得还算甜蜜温馨。
因为何静有收入,而男友还在念书,两人出去开销基本都是她来。一开始男友也觉得不自在,时间长了倒也习以为常。平时有空不出去找找兼职打打工,却有时间在寝室打游戏。
何静心里有苦没处诉,说给朋友家人听,还不是换来一句“自找的”。今后两人若一起过日子,这样的男人可怎么养家?何静渐渐流露出对男友的不满,两人为此吵过好几次,但每次到了最后都是何静妥协,毕竟男友现在还在读书,若不是因为她来了北京,他这样也无可厚非,谁不想趁着没工作前多享受享受校园生活呢?再说男人的自尊心,总得照顾着些。
最让她心里不平衡的是,男友有寒暑假她没有。她到北京的第一暑假男友没有在家陪她,而是约了一帮同学出去旅游,说是社团活动,一走就是十来天。
等他回来后,何静察觉他有点变了,手机常搁静音,一有来电或短信便鬼鬼祟祟。后来才知道,那次出游有男有女,大家都是单身嘛,有人起哄不如临时配对,他就跟别系一个女生分到了一起,那几日两人形影不离,情愫暗生,终于在回来的前一晚把持不住上了床,回来后还经常见面,渐渐发展成了地下情人的关系。
这个发现对何静打击可不小。她气疯了想找那个女孩理论,但冷静下来一想,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光怪人姑娘也没用,主要责任在男友。自己不顾家人反对来了北京,是为谁他不清楚吗?平日她又是怎么对他的,难道他忘了吗?
何静感觉受了莫大的侮辱,虽心有不甘,但要强的个性容不得她拖泥带水,当下就辞职收拾了行李,一张机票回了家,一句话都没有留。等男友去了她住处,才发现人去楼空,懊悔不已,任他再怎么拨她的手机也不接了。后来男生追过来了,求原谅,但何静去意已决,拒绝复合。
其实何静心里对男友还是有留恋的,毕竟能陪她诗词歌赋的人不多,能保研直升也是脑子好使的聪明人,平日里他还常说些俏皮话,让她很开心。谈恋爱谈恋爱,不就是要找个能谈到一块儿的人吗?可是,当她无意间在电脑里发现他写给那个女生的情书,顿时五雷轰顶,原来他的诗词歌赋与俏皮话并不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陈波听完何静的故事,她已喝得半醉,泪眼滂沱靠在沙发背上。顿时令他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疼,他忍不住坐到何静身边,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些安慰。何静顺势倒入他怀中,抱着他大哭起来,搞得陈波一时也情绪失控,两人在黑暗中可谓抱头痛哭。
为什么年轻时那么容易动情,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会让深爱的人受伤……说最感动的话,拾自己的伤,拥抱过后各自走散,谁的青春里没段似曾相识无解的情伤?
当晚,何静没有回家,留在了陈波家中。他睡沙发,她睡床,一夜相安无事。从此两人心照不宣,有了一种如同战友的亲密。
后来每到周末,何静就会来他家留宿,一起吃饭、看片、打游戏。静下来各自看书、听音乐。那段时间他们共同喜欢的是李宗盛《给自己的歌》,歌词写得太犀利了,两人在歌声中发怔,追忆各自的往事。
是啊,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每想起一句就挨一记耳光。他/她的爱在心里埋藏了,抹平了,几年了,仍有余威……曲终两人无言地相视一笑,像是默契,又像种互相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