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凡的那一刻,鱼小样吓了一跳。
经过一个春节假期,人们开始从世界各处以及祖国的各个角落,回来了。带着节日应该有的表情。无论你是挣扎于被裹挟的人情世故,还是英勇的冲进交际的洪流,亦或是关上往日的大门,静默,放空,见想见的人,也面对自己。
当太阳升起,所有人整装进入角色。
新年的招呼总是带着节日规定的喜庆,无论它是根植于内心,还是贴在脸上。然后,一切被提上轨道。还没吹完的牛皮,还没消化掉多年未见油腻的你,还没来得及放浪的形骸…所有尚未咀嚼完的情绪,统统在电梯开始运行的那一刻被淹没,留待明年继续拿出来再放回去。
而阿凡,当所有人都挺胸收腹地表达新年的问候时,她却弓着背耷着头,睡衣棉拖顶着需要清洗的头发,一张和头发颜色一样的脸,倚着门。
“新年好啊”,鱼小样打量着阿凡,狐疑地笑着。
好个屁啊,阿凡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笑容也无精打采。
看这样子八成是跟灵魂哥有关。
他们俩年前认识的,谈了仨月,男人叫小新,每次说到他们,阿凡总是一副八字还没一撇的姿态,从没松过口,鱼小样觉得或许他们还没开始吧。
怎么了,春节假期,按照伦理大戏的剧情,应该是,所有虚无缥缈的爱情都该以社会和道德为名,举着家庭和年龄的大旗,尘埃落定,将婚姻的种子埋进土里,待春天来临,雨水充足之时,破土而出,为和谐社会的构建贡献力量啊!
阿凡悻悻地听着鱼小样信口胡诌,平静的说她们结束了!
鱼小样这才发现,此刻的阿凡,颓的真真实实。
在阿凡分手之后,鱼小样才知道,她经历了一段热恋。
当初俩人一见并没有如故,一起吃了顿饭,聊了点有的没的,不过是茫茫相亲场中又一个普通的开始,在接下来不久的时间里又将毫无疑问普通的结束。哪有那么多初见的欢喜,不过都是过场,他们就各自百无聊赖的游逛着。
后来因为鱼小样无心的一句话,如果没什么不好,何不试着主动问候一下,阿凡给正在杭州出差的小新发了条信息。不知道是不是一颗在外出差的心,更渴望一个有人在等他的家,他们聊的格外融洽。
自此,鱼小样就开始时不时地听阿凡说起这个男人。但也仅仅停留在还聊得来的阶段。
他们感情迅速升温大概源于一起“事故”,小新又在某平台发了征婚启事,恰巧被阿凡看见,气急败坏的阿凡怒气冲冲地质问小新什么意思。
小新百般挽回,跑到阿凡楼下,说自己脑子进了水,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发启事时在外地出差,想到回家连个等他让他牵挂的人都没有,过够了这种生活,就乱了分寸。
吵过架的人,要么就心生芥蒂,徒增尴尬,要么就会更加密切,关系更进一步,他们俩显然属于后者。
再后来就经常听到阿凡提起小新,小新住在远郊,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公司刚成立不到两年,规模不大,十几号人,一群年轻人,小新今年三十,被称为大叔。
阿凡在事业单位上班,朝八晚五,工作稳定,周末除了跟小姐妹逛街就是在家睡觉,唯一不能亏待的就是自己的胃,煎炸烹煮,难为不到自己。阿凡比小新小一岁,两人老家一南一北,与他们奋斗的上海,差不多正好构成一个不规则的等边三角形。
小新经常出差,偶尔会打车过来找阿凡一起吃饭看电影,再打车回去。阿凡从来没去过小新住的地方,也没怎么带小新回过家,据说小新来过两次,一次是给阿凡送感冒药,一次是手机没电了到家里充了会儿电。
元旦的时候鱼小样建议他们一起去旅行,可以更深度的了解彼此。阿凡犹犹豫豫,她觉得俩人不能开一间房,可是她又不敢自己住一间,为此小新还时常打趣阿凡要你有何用,这话阿凡说起来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鱼小样旅行归来问他们假期有没有更深入的了解彼此,阿凡说没有,哪也没去,吃了个饭,看了个电影。
他们到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去无锡看了个比赛,小新去苏州出差,阿凡跟着一起去逛了个园林,当天往返。
鱼小样觉得他们跟一般情侣的不同之处在于良心,从没虐过狗。所以鱼小样才会觉得他们还没开始。
直到此刻看到阿凡颓的如此没有戒备,鱼小样才开始相信,他们不仅开始了,而且结束了。
就在春节期间,小新在家里相了一个姑娘,父母介绍的,在老家工作,是名护士,比小新大一岁,都见过了父母。
这让阿凡怎么都不能理解,情人节的时候还给她发了520的红包,她没收,除夕夜还发了新年红包。怎么年初三就去相亲,还见了父母,还在人家家里过了夜,虽说是打牌。
鱼小样有点懵了。已然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
阿凡有点激动,说我跟他三个月的感情还比不上认识三天的人吗?
感情……你们之间,是,爱情吗?鱼小样思量着,小心的问阿凡。
至少我对他是。
你喜欢他什么?
阿凡说这个男人很有趣,完全能满足她精神上的需求,在一块他们总是有聊不完的话。
有没有哪一刻,你觉得他很迷人?
阿凡脸上还是有遮不住的少女的欢喜,他聊工作时的专注和自信,他就是那种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依然选择仰视的人,那是一种对雄性荷尔蒙的崇拜。
鱼小样想起年前阿凡每次说到小新时,那副甜蜜的样子,以及甜蜜里的一丝纠结。
在这座城市,他们都没有户口,这是阿凡最在意的事情。她说没房没户口,让她终日惶惶不安。
那时候鱼小样就经常问阿凡,你相信自己和这个男人吗?
阿凡说她相信,但她不想日子过的太苦。
阿凡说是我要的太多了吗?
此刻,鱼小样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或许在这段关系里,又岂止是阿凡要的太多。只是,阿凡要的是足够的安全感,而小新要的是别给我太大压力。可是安全感来自哪,又该来自哪。压力来自哪,又该来自哪。
阿凡就这么颓着,好在她有一群各种各样的男性女性朋友,于是她把各种想不通从不同视角一一咨询了个遍,结果都是劝她想开点。
鱼小样也已经词穷,最近大家都忙着开工,没见着阿凡。有天下午,鱼小样路过商场,看见小新和一个姑娘在男装品牌试衣服,姑娘挺白净的,个头跟阿凡差不多。小新在试一件衬衫,姑娘正帮他捋领口的褶。看上去挺像一对夫妻的。鱼小样想起来半个月前也看到阿凡在陪小新买毛衣,阿凡靠在休息椅上,指点着小新在试衣镜面前前后转。
鱼小样忽然想到一句话:我们都是爱自己胜过了爱爱情。
只是每个人的天秤中,爱情和自己所占的比重不同,有的人爱爱情多一点,有的人爱自己多一点,也有极致的人,只爱自己或者只爱爱情,只是世上向来多的是爱自己的人罢了。
想着鱼小样拿出手机给阿凡发了条信息,你觉得爱情和投资的区别是什么?
一会阿凡回来信息,爱情与投资有什么关系?
鱼小样说爱情和投资不是一样的吗,每个人都在考虑投入和产出,双方都在认真的计算回报率和风险率。恰如你和小新,一个要的是爱情里的高回报,一个要的是生活里的低风险,你们的投资策略不同啊。
投资习惯相同的人大概更可能在一起吧!
写完鱼小样又全部删掉,没再回,她把围巾系好,走出商场的暖风,走进三月,东风还没吹来。
路口,二十岁的姑娘,四十岁的大叔,三三俩俩开始聚集,等同一个绿灯,鱼小样站在人群中,看着对面即将迎面而来的人,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三十岁之后还有遇见可言吗?相亲场中还有久别重逢这回事吗?都是恰巧你很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