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初凝琪
2019年1月12日 星期六 霾
近来,我收到简书发来一项关于【儿时的年味】的专题征稿,眼看着2019年2月4日就是腊月三十了,也应该在这样的时候记我一篇【儿时的年味丨回不去了】。不单单仅为投稿,更像我出嫁那年写《写下自己送给你》的心境:
对于写作者,是在人生两个阶段衔接处中,有着承上启下总结式的重要意义,当中可以看清对自我成长是爱怜的、对他人是感谢的、对走过的过往是告别与铭记的,不用未来相守的那个人怎样探索与发现,就那么涓涓细流、清清澈澈地展现在你面前,映衬着我们由祖先那里传下来的习惯——用含蓄的方式表达爱。
我儿时的年味是什么呢?
我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在坐地铁时、等信号灯时、在刷牙时。如鼓槌敲击鼓面,一些与之相关的东西让思绪激扬波荡,可是零星细碎到不成线,徒留我眼前有一地的场景与画面,拿不准朝花夕拾下哪样才最是自己的惦念。
我儿时的年味是什么呢?
是奶奶、是摆贡、是放小鞭、是看春晚、是下午四点一桌子的菜、是半夜十二点上桌的饺子、是夜路下的一家三口、是去凤城姥······姥爷家?
每一个环节单独拿出来不是我的年味,但是缺少了任一环节就不成我的年味了。
最早的印象要划分2002年之前,我还没有上初中时,放来寒假总在铁路旁奶奶家的平房过,晚上睡的是炕。
年关将近时,总要有那么一天奶奶和爷爷专职在家大扫除,前前后后忙里忙外,包括屋棚,四角的某一处还有灰色的蜘蛛网,爷爷在棍子上绑苕帚,苕帚上绑手巾,站在梯子上或者凳子上扫棚、扫下蜘蛛网。奶奶用 灶上的铁锅烧水,挑开被子的线,拆下一个个被罩拿出去洗,一块抹布屋里屋外地擦。
还会有那么一天,奶奶专职做面食,和面、抹油、烧油锅,拧麻花,贴锅边下麻花,橙黄色的气泡下麻花从白色逐渐被染成金黄色,适时用笊捞起盛盘,有一回我跟她一起在炕上拧麻花,奶奶教我扯住刀切好的长条面格两边,又甩手腕又绕,一个小麻花的样子就出来了。
印象中,奶奶会做很多美食,而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个小麻花,虽然我现在忘记了当初怎么拧的手法,但是我一直记得,小麻花泡进奶粉里的味道,是吧,是奶粉还是豆浆?不太记得了。那时候每天早晨爷爷起来在早饭前都要喝上一碗的,里面泡着小麻花或是小饼干,奶奶也会给我整一碗,二叔有了孩子后,也给妹妹整一碗,妹妹喝过。
有一年快过年,我认字不多,那天晚上,爷爷在小屋的炕上铺了很多要烧掉的那种纸,他教我用毛笔写几个字,并在摞起来很厚的黄纸上用铁杵一样的东西拿锤子击打,留在黄纸上显现一排排整齐的印记。爷爷是要在年前请神,在年后送神,腊月三十家中摆贡,过年举家给祖宗磕头,黄纸在三十晚上烧给祖先。
晚上,在炕上奶奶铺好的被窝里,灯都熄了,爷爷奶奶准备睡觉的时候漆黑中会唠上几句,我通常安安静静的聆听,什么老大几号回来,老二几号回来,老三又几号回来,小丫又说了几号回来,诸如此类的你一句我一句。
真正腊月三十到了,奶奶说过年不许动刀子剪子和针线,她会把这些都提前藏好。她和爷爷的儿子们在这一天或者提早些大包小包络绎而归,他们都忙前忙后,我是小孩,不用干活,我就不关注了。
我是拿着独生子女证出生的一代,总是一个人玩,有时候找奶奶的邻居老焦家的焦峰玩,现在记忆里只留下了他的名字。其实,左邻右舍跟我同龄的小朋友全都是男孩儿,我和一群淘气的男孩用纸叠出来粘在一起做成的手枪上煤堆安营扎寨,埋汰,吹不散慷慨,叫嚣嬉闹得不亦乐乎。
后来,我有跟我妈反映过,我说我上学时一直以为自己是男生,我妈反问我,那你在学校上厕所怎么上的?我没回答上来。
好,说回我年味的主题,我二叔三叔家的孩子是九零后,在她们还没来到这世上之前,放鞭成为我最好的娱乐。那是过年最大的爱好,我把三叔买给爷爷的鞭,东北产的那种一挂大地红,从头拆,分散成一堆堆小鞭,所花时间不少,但特专注、特有耐心,攒到一定程度揣到身上的兜里,去祖宗摆贡的台上取一根香,拿爸爸的打火机点着香,看到香头亮起火光,并冒出白烟了,就去外面院子里放鞭。
年纪小的时候,把小鞭从中间掰两半,用香点着捻子,看小鞭扯开的肚子里放出呲花,贪看一时的亮,后来脑细胞较成熟时,我便学会相对复杂一点了,开始设计,把小鞭从中间掰两半后,用另一个两半的小鞭捻子对准其上,一根根这样类似形式的接下去,形成连续且闭环的摆设,这样,香去点一下捻子,一排排小鞭如米骨诺牌似的又呲花又炸裂,我是又能看亮又能听响。
年纪大点的时候,把小鞭放雪里,东北在九十年代时雪下的还不亚于现在的雪乡程度,一点一跑一炸一个雪坑,那感觉甚是过瘾。
后来,胆儿肥点了,放小鞭从手里放,我左手握鞭,右手点香,看着捻子上冒着呲花之际一甩胳膊,东南西北的扔鞭听响,鞭在空中炸裂,冒出一股白烟停留空中,白烟从空中逐渐定格和消散,那画面是我创造的,我感到无限成就,并且乐此不彼、不能自拔,还拿此项技能吓唬过焦峰家院子里拴着的大黄狗。
新闻说,有小孩这么玩鞭把手指头炸没了,我还好,只是有过两次捻子太短没来得及扔出多远鞭炸了,我的手被波及感觉有烫伤的疼,就立马杵雪里、冰水里缓冲疼痛,呵呵,三岁看八十,这么多年,虎劲未退,全须全尾地也算幸运。
三十白天我这样玩鞭,三十晚上,大人们就把我手下留情的那些没拆下来的大地红在院子的土地上铺开,铺成火龙,听持续不断地炸裂的响。一年年这样过很久,二叔三叔家的孩子有了——我的妹妹们出生后,也是这样晚上集中放鞭的,二婶三婶这时各自捂着炕上兀自睡得香甜的自己孩子的耳朵,我当时站在地上,垫着脚趴在炕沿注视着她们。我一直在等,等妹妹们长大,长到过年时她们可以像我一样不用睡觉的,那就可以陪我玩了。
我等了很久,却不想······等来了2002年。
2002年,奶奶因肝癌过世,那一年的春节过年,全家都不开心,灯笼、鞭炮收起来了,大年初一也不再去谁家串门拜年,我只记得那一年心里很闷,我喝酒了,为了不想大人看见,我把啤酒倒在原本装饮料的易拉罐里,从八点看春晚一直那一罐喝到十二点,拜完年倒头就睡,那是睡得最早的年,从此以后,再不觉得啤酒苦了。
奶奶走后,我曾起夜时见爸爸的屋亮着,透过门缝见他对着奶奶的遗像声声妈妈诉说家里人的近况,我转过身背对门缝,怕爸爸听见,他一定不愿女儿见到爸爸这个样子,当时念初二的我捂着嘴不发出声音地痛哭流涕。
爸爸跟我说,以后咱不说去奶奶家了,改成去爷爷家。我点头记下了。
不知第几年起的,记不住了,我和爸爸妈妈每年的三十晚上饺子吃完后,就一家三口启程从爷爷家走回自己的家,路上黑漆漆地没有行人和车,但是逐年路灯越来越多了,天上有着一个追随我们的月亮,地上有着一排列队的路灯,我左胳膊挽着爸爸,右手握着妈妈的手,地上是三个人的影子连在一起,走到哪儿跟到哪。
那一路,虽然没有行人、虽然漆黑、虽然寒冷,但是特别回味无穷,后来一个人在奋斗的城市租房子住,很多半夜时分站在窗前往外看车水马龙,我想起的就是那一刻一家三口一起往家走,如果时间可以停留,我就选那一刻——我们仨。
也不知第几年起的,妹妹们过年起码头半夜能陪我玩了,趁她俩小时,给她俩讲鬼故事、看鬼片,教她俩像我那样放鞭,可是她俩没有我虎,她们最爱玩的是安全系数很高的真正的呲花,点着后在空气中划出亮亮的圈,身姿随之翩翩起舞,她们是真正的女孩。
晚上八点,我们姊妹仨一人手里拿瓶喝的,搬来凳子挨着坐在离电视最近的地方,你掐我我掐你,你靠我我靠你,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时不时被小品逗得哈哈大笑,她俩年纪相仿,通常串通一气合伙玩我头发,一点不老实。
大人们在我们身后,一边围桌包饺子一边唠嗑一边看春晚,用手用嘴用眼睛,比我们忙多了。以前,赵本山小品出来前饺子就包好了,甚至一切停下来一起看赵本山小品,欢笑声、学着里面赵本山说话,过年的氛围特别欢乐。小品一演完,爷爷、我爸、三叔就去屋外放鞭了,二叔负责掌勺,哈哈。
到了凌时钟声响起,我们学着爷爷、按辈分依次在贡前跪下给祖宗磕头,然后,按辈分小的给大的、幼的给长的拜年——“过年好”,声音刹那间此起彼伏、错落有致。
时间,一年年的过,永远不会站在原地去等待任何人,对谁都是公平的。
当年和一群淘气的男孩用纸叠出来粘在一起做成的手枪上煤堆安营扎寨的女孩、一直手扔鞭听响的女孩、一直等待妹妹们长大过年不用睡觉的女孩,再怎样认为自己是男的也终挡不住自己女儿家的命运——嫁人了。
嫁人是泼出去的水,从我嫁去的那天起,我便算彻底与我儿时的年味告别了。
新闻说,夫妻俩过年会因为去谁家而吵起来,我们家不会,也不必采用协商去达成一致,因为我从小接受的传统就是女方理应随男方到男方家过年,我的妈妈年年如此、我的二婶年年如此,我的老婶年年如此,我的姑姑年年如此。
2018年的那个年,我在婆婆家过了我的年,婆婆家不看春晚的,他们白天互相走亲戚送礼、两袋10斤大米、两桶油什么的,我像走马观花似的应承了白天,晚上,三十晚上八点吃晚饭,九点就都睡下了,我也躺下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没在年三十看春晚。闭灯后,我问自己,过年了吗?空气默然地格外安静,我的眼泪簌簌地顺着眼角滴答到了枕巾上,没有滴答声,借着夜色,也没人看见。
思念,是会吸纳离别时腾起的毒烟,不动声色也被呛得世界倒掀;
思念,是会攥着钥匙开不动锁眼,不是锁眼难找,是生就泪窝浅;
思念,是会丢三落四的出奇,因为囊与魂早已剥离,囊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任何事情魂都兴趣不起;
思念,是弄不皱的回忆,从来不说,因为成年了就有理智与成熟戳;
思念,是好过胃疼的一剂伤痛,同样闭上眼睛,却绝非忍受,是细细数着银河的星洞,是显微镜下慢慢剖析的有空。
大年初三,我作为媳妇的身份第一次于新年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那称之为我的娘家了。
去爷爷家时再见到两个妹妹,还是分外亲近,老公不住地提醒我,别老想着玩,大人了该抢着干活,我很是觉得别扭和不适应。
席间,大家聚在一块,听他们聊起年三十,说我这第一个离开的年三十晚上,我爸看着二叔三叔家的女儿都在他们身边,而自己的身边没有女儿了,心里不是滋味,我爸哭了。话锋又聊起他们认识的一人家,女儿嫁走后,当爸爸的抑郁了,跳楼自杀了。
我爸对此说,爸爸是好爸爸,爸爸才不会向那个爸爸。
我默默地听着,抿着嘴听着,脑海里想:
真是一家人,原来,这个年啊,我们都哭过。
今年大年初二吧,去完爷爷家又要去妈妈的娘家凤城了。今年是第一年了,我曾与妈妈在电话里提过:
“妈,我爸教我的,我也教你,咱不说去姥姥家了,说去姥爷家,好吗?”
我妈停顿了一下,便听我的了。
儿时的年味,回不去了,写到这里吧!
其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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