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烛光摇啊摇，秋夜甚是凉凉。那一高一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高一低？难道是瘸子吗？喜服也掩不了惊慌乱跳的心。我的郎君，他就要来了。
红盖头被慢慢掀开，四目相对，他竟是这般俊朗，可惜，真的是个瘸子。我的心更加凉了。而铜镜中的我，并非倾国倾城。红烛滴泪，香炉飘烟。我们也喝了交杯酒，他眼里笑意盈盈，却有我那时并不懂的冷漠。这一夜，愿或不愿，我都成了他的夫人，他成了我的夫君。
我不比江南女子面容秀丽，也不及北方女子冷艳惊人。他并非因此而冷落我，尽管这些时日他腿伤渐愈，他的腿原来只是受伤了，不再发出一高一低的脚步声。尽管他确实可以称为美男子。
我确实住不惯江南这样漏雨的茅草屋，长安的香闺那般明亮飘香。我嫁来这里已有一些时日，他的双亲对我都很好，我们也算是相敬如宾。只有我知道他们是有愧疚之感，才这般对我。
2
在我们还没出生之前，我们就被莫名的缘分牵扯到一起。我父亲和他父亲为我们定下了娃娃亲。后来想想，这种被强加的连亲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的父亲被贬到遥远的江南，我的父亲依旧在长安做官。我是他最爱的小女儿，可他，却也因为信义把我嫁到贫穷的这里，他不顾这户人家已经成这般落魄，他也不顾要娶我的那个人刚惹祸被人打断了腿。
当江南一封书信到来，我就被嫁到这里。嫁来的前天晚上，我泪流一夜，忐忑不安。长途跋涉，这里没有丫鬟仆人，凡事都要自己做，我很累。潮湿的天气让我很不舒服，假若他们再没有愧疚的感觉对我好点，我想，我会撑不住的，父亲狠心把我嫁到这里，到时见到的怕是我的尸体。
慢慢的，我发现我的夫君很是让我欣慰。他鸡鸣练武，夜深依旧读书。他说，要考取功名，重新让家族获得荣耀。
从小，我便读三从四德的书。父母亲从不溺爱，普通女子会做的，我也都会。他读书时，我常常去很远的村落买他喜欢喝的茶叶。看到他喝茶时露出的满意笑容，就像星辰那般明亮，我的心也是亮堂堂的。两个月过去，他的腿已经好的利索。玉树临风，恰如其分的描述了他。
每每夜深他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我看着他的睫毛，比女子还要妖冶，竟也会痴痴的看着睡不着。他从不抱我睡觉，他的眼睛里还没有柔情，等他睡着，我会把胳膊轻轻放在他身上，假装我们靠的很近，好像，心也很近。我想，我们应该会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吧。
3
终于到了进京赶考的日子，他春风满面，对此踌躇满志。公公婆婆也一路嘱托，全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我看着他的背影，依依不舍，杨柳拂面，他一步未回头的走了。
他走后，日子很是漫长，婆婆却得了伤寒症，我整日都要照顾婆婆，煎药，找大夫，洗衣做饭，哦，我都忘了，以前别人是这样照顾我的。
夜晚我常把门扉虚掩，好像，他随时会回来。鹧鸪双双叫着，深夜漫漫愁苦难熬。这些时日，我常常听到马蹄声，雾浓路滑，他可时时平安？
偶有书信归来，报平安，报科考顺利。问候双亲是否安康，却从未提起过我。
日子还是过着，我却已染上了风尘，沧桑的衰老的了好多岁。可我，还是十八年华。
捷报传来，他高中状元。公公喜极而泣，我明白他这种喜悦，这些年来公公与朝上很多官员政见不同，奸佞小人陷害，一贬再贬，如今，相公高中，终于可以回到长安。长安啊，我的家乡，南山的桃花是否都落了呢？
4
状元府邸真的是金碧辉煌，我特意穿上了那件如蝶翼的轻纱，鬓云乖巧的贴在两侧，香腮雪中透红。我的夫君，我真想他。水中的自己的倒影，不倾城却足够温婉。
前来祝贺的达官显贵真多，我穿过重重人群，不顾稍缓一下疲惫，只想快点见到他。他就在那里！华服雍容华贵，正如我初见他那时穿的红色喜服，惹人注目，灼热的光芒都要把人烫伤。
我正想走向前去给他一个惊喜，却见一女子曼妙的来到他身边，不知轻轻跟他说了什么，他的笑都要深到了心里，原来，他也有这般充满柔情的笑容。那女子一身素衣，面容姣好，皓腕凝霜雪说的就是她吧。自卑让我止住了脚步。
“柳儿”正当我伤神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父亲！”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的掉下来。“别怪爹，爹也是无奈，为了信义，你受委屈了。还好，在爹的帮助下，你的夫君考中状元，你也不必再受苦了。”
听完父亲的话，我却愣了，父亲的帮助？而他并不爱我，那么娶我，难道就是要父亲的帮助考中状元吗？
我再看到那个女子，她们的笑容确实刺痛了我。父亲也看到了。拉着我走向前去，是要告诉世人，我才是状元夫人。
那个女子看到我，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愤。他贴耳跟她说了几句话，她眉开眼笑的离开了。
面对父亲质问的眼神，他主动说，能让我和柳儿单独说句话吗？
他把我带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柳儿，我知道，你我并无爱情，而我，和音音，真心相爱。我必须娶她。”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子是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子，当初他家族败落，女子家断绝了和他的来往，临别前去找那个女子，只是招来一顿乱打，血染满地，腿伤也是那时造成的吧。
“那我呢，只是你谋取功名的棋子吗？”
“我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更谈不上两情相悦，我们的成亲也是各取所需，你现在是状元夫人，不愁荣誉，不缺金银财宝。这，还不够吗”
他那时候并不知道我爱上了他，他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让我的心有多痛。
“我父亲把我嫁于你为的是信义，你呢，只是为了功名。你出来考取功名，是谁在家烧火做饭，是谁照顾年迈老人，是谁苦了自己成全了别人。你却，单单认为我是为了名利，难道，我们之间没有一点情意？”
“我知道你的辛苦，以后我会补偿你。你做了状元夫人，金银财宝，都是你的。音音，还是妾，你永远是家里的正妻。……对不起，柳儿，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我静默了一会，我知道，我无计可施。人心不在，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不知他的这种做法，会让我陷入不复之地！
5
他敲锣打鼓的娶了她，老父亲为我不平，我报以微笑不想让他再担心。心里的苦，慢慢咽。
她们真的很恩爱，他从不来我的房里，当她的孩子出生，他抱着她在院子晒阳光，一脸温柔。还好，我没有孩子，不然，他该多受委屈。
他步步为营，唯独没有算出我也很爱他。夜深，我看着鸳鸯绣成的帷槾甚是讽刺，我突然都有点怀念那时在江南茅屋时，我和他也曾那么亲密。
我丰衣足食，半生无忧。心里寂寥无人知。头上华发却早早生成，那个女子还巧笑倩兮时，我都有了皱纹。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子举案齐眉，看着家中仆人同情的眼神。我的心每天都被撕裂，又自己愈合。
无数个夜晚，我都想离开，可想到永远看不到他，就忍着，挨了一天又一天。有时候，他也会来我的房里，那只能是跟那个女子吵架后，可他，跟我说说话，我就很满足。我可以爱的那么卑微。除了爱情，他确实也把其他都给我了。
后来，南国叛乱，家国不在，他奋力杀敌，无力保全时，箭穿心，我的心也没了，看着他逐渐倒下去，多年我又流下来眼泪。我也用那把沾血的箭穿透心脏，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也很爱你，爱了大半生。他眼中含泪抱住了我，终于抱住了我。
那个女子躲在墙角，畏畏缩缩。这样的女子，哪里值得你爱呢？最后啊，我终于说了出来，大半生了，你从未懂过我。最后啊，还是我们，永远的在一起。
眼泪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个也曾爱过我的男子，日日追求，我成亲那日，他竟然眼睛含泪问我要不要跟他走，去看看千山万水，他的眼里都是柔情，假若我跟他走了，我也会被他宠成唯一。可是，命运就是这般，两情相悦多么难。
我后悔吗？后悔，一生都没有尝过爱情的甘甜，都是涩茶，苦苦的。还好，现在一切都归于乌有，我身畔的人，爱我也罢，不爱也罢，什么也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