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绿竹
01
那时候你刚高中毕业不久，一个人拖着拉杆箱上了去广东的长途汽车。你踏上未知的旅途，心里忐忑难安。这是你有生以来，去的最远的地方，在此之前，你连长沙都没到过。
凌晨三点被司机从车上喊醒，丢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你仰头看着四五十层的高楼此起彼伏，头脑一阵眩晕。分不清路向，也找不到可以询问的路人。你唯一能依靠的，是手机导航。但你从未用过那个软件，分不清到底往哪里走才是正确的，往这里走过去，又从那条路上走回来，连上厕所的地方都找不到。尽管你很害怕，脸上始终有着坚毅的色彩。
那一段时间，你的耳边经常回想起一段对话：“你说你们家这么穷，竹儿又没考上什么名牌大学，姑娘读书读到这个份儿上，都能出嫁了，也就你们还一直供着她！”
“她舅舅，你别说这话，竹儿那孩子心思细，她要听到会难过的，只要她读，我跟他爸就是卖器官也要供她，至于争不争气，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哼，她难过，她会难过吗？她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两个弟弟还得读书呢，哪能由她一直耗着，你看我们家晴晴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现在都是三四千块钱一个月，她又比我们家晴晴小几岁？”
你的母亲脸上挂着极其僵硬的笑容，她静默着不再说话。
那天，你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你很迷茫，高考的失败让你的人生失去了方向，舅舅和母亲的对话，在你的心里反复回响。像是一柄柄锋利的刀子，让你疼得只能蜷缩着，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第二天，你看着父亲劈柴时佝偻着的背影，你的心里弥散着无限的伤悲。你是在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记忆里那个为你挡风遮雨的人，真的已经老了。他的身形不再挺拔，宽厚的大掌也不再有力。
你跟你自己说，你不可以再这样下去。
02
你四处打听，整个湖南，连最繁华的长沙，当时招收暑假工的工资都不超过一千五。你皱紧了眉头，因为你很清楚，这一千五，可能还不够你开学买生活用品的钱。
后来，有人告诉你，广东虎门一块，有很多的厂，招收大量普工。一个月最低工资都有三千，就是很辛苦，每天要上八个小时的班。你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记下公司的地址。当天下午收拾了两套衣服就走了，你骗家里人说，有很多人去那里，其实大家都知道普工是最辛苦，最脏的活儿，哪里来的很多人。
广东的天气，像是个调皮的孩子，让人难以捉摸，前一天还是炎炎烈日，第二天却打起了大风暴。半夜的时候，你将带去的所有衣服都盖在了身上，依然冷得瑟瑟发抖。
同宿舍的大妈说：“姑娘，你去楼下买床被子呗，要不了多少钱！”
你下楼走到超市转弯处，果然看见有一床床叠好的棉被堆在那里，旁边一块白色的木板上写着：“棉被，一百二一床。”你摸摸口袋，在门口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小卖部老板看得有些不耐烦的状态下，买了一瓶矿泉水，走了。
上班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大妈，大爷，他们都说你是个聚财的人，一来，他们就加班加个不停，你只是笑笑不说话。
流水线上的生活，在你看来，那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所有人都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安静而有序的做着自己的工作，每天都在加班，加班。
刚开始工作的两天，负荷过重，你实在是承受不住，迫切的想要回家。你给父母打电话，说这里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每天从七点工作到十二点，又从两点工作到六点，晚上八点还要加班到十一点，你坦言，太辛苦了，你坚持不下去。
父母在电话的那一头，两人轮流劝你赶快回家，让你不要干了。
你松了一口气，当天晚上便将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连牙刷杯子都放进了箱子里，预备天一亮便逃离这座城市。
但，那个晚上，你忽然失眠了，你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床，你抹掉脸上的泪水，从密码箱里拿出杯子和牙刷，你决定不走了。
在你后来的日子里，你曾无数次的回忆起那个晚上，你想要想起当时到底是什么促使你留下的，可你后来始终还是没能弄明白。
你在那里坚持了整整两个月，扣除吃喝，回来的车费，你带回了整整八千块钱，交了大学费用还有多的。
饭桌上，舅舅朝着你的母亲竖起大拇指，他说：“真厉害，果然还是要读书啊，都抵了我们家晴晴三个月的工资！”
你看着父母面对旁人夸赞时藏不住的笑容和自豪，你突然发现，那些你看起来极其辛苦的日子，在那一刻，其实都不算什么。
03
大一时，你喜欢上了写作，经常窝在房间里不出来。
即便来了亲戚，你也只是坐坐，便抽身离开。
亲戚开始端着长辈的姿态来指责你的父母：“一天到晚的窝在房间里，这样的孩子长大了有什么用？”
“她在看书哩！”你的父母这样为你辩解。
“看书，看书，天天看书，都快看成傻子了！”
“喜欢写作？什么？靠写字卖钱？就她写的东西有人买？也就你们信。”
长辈过来劝导你，说：“你可别拿你爸妈的血汗钱玩游戏，什么写作，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能靠给人讲故事混饭吃，要真有，那咱们村里那个唱戏的，早该是个千万富豪了。”
那时候，你刚踏上写作这条道路，稿子不够成熟，逻辑不够严谨，没人愿意用你的稿子。屡投屡退，你的心里一片晦暗。现实的打击，各式各样的语言的嘲讽，你很疲惫，你不知道你所坚持的究竟是对还是错。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你怀疑，你痛苦，但你终究坚持下来了。
反复被退稿了一年以后，你终于开始获得一些认可。先是文章被不同的网站转载，然后是不同的编辑过来找你约稿，再是各种平台找你签约。一夜之间，你想要的一切，都来到了你的面前。
你不再找父母拿生活费，反而时常补贴他们。过年的时候，陪父母逛商场，父亲看见喜欢的衣服，摸摸吊牌，看了标价又放下。你将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跟他说：“喜欢就拿上啊，我来出钱。”
“太贵了！”
“行了，你就试试，要是舒服就买了，今天晚上让妈给我做点儿好吃的，要是我心情一好，说不定两个小时就赚回来了！”你这样说。
父亲笑，母亲笑，你也笑。
【本文首发于青年夜总会】
